洛陽。
江陽王元乂最近的日子過的並不理想。
他是掌管著禁軍的領軍將軍,中軍也還在他掌控之中,也依舊是明麵上朝堂上最有權勢之人。
但對於朝局的掌控卻大不如前。
小皇帝之前讓元雍的兒子元泰擔任虎賁中郎將,元雍將手插進禁軍中對元乂造成很大的影響。
但這都是其次。
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晉西北糜爛的局麵。
朝廷雖然已經派出兩支平叛大軍,一支由陳留公李崇帶領,北上征討六鎮,一支由齊王蕭寶夤帶領,前往隴西平叛。
兩支平叛大軍浩浩蕩蕩出發,傳回來的消息卻都讓人頭大,接連失利。
以至於前不久的朝會上,小皇帝才急急忙忙的下達‘改鎮為州’的詔令,就是為了防止局勢進一步的惡化。
若是局麵繼續糜爛下去,元乂的政治威望會持續遭到打擊,被迫讓渡出更多手中的權益。
想到這。
元乂不由歎了口氣,“局勢糜爛至斯,為之奈何?天寶可有良策?”
爾朱榮連忙回答道,“今,天下之事在大王,大王何須憂慮?”
“朝中之事哪有你想的那般簡單?”
元乂搖搖頭,“若是局勢再無好轉,似陳留公這等人是不會再支持我的。”
“誰不聽話,就殺誰!”
“若是滿朝公卿皆不服我,難不成我還能讓禁軍、中軍之人將滿朝公卿殺儘?”
爾朱榮卻正色道,“有何不可?”
“隻需將軍一聲令下,誰不服將軍,我便帶人去殺誰!”
“滿朝公卿不服將軍,那就殺儘,再換一批公卿!讓服從將軍之人登上公卿之位!”
元乂一臉錯愕,看著滿臉肅殺之氣的爾朱榮,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他都不由被驚出一身冷汗,不過心裡倒是暖暖的。
爾朱榮為了自己,竟然不惜名聲,願意殺儘公卿。
“天寶之心,我亦知曉,但這般話還是要少說,便是漢時董卓,也不曾做出過這等駭人聽聞之事。”
“不過高陽王那廝最近聯合陛下欺我太甚,我確實需早做準備。”
元乂眯著眼睛,突然開口道,“天寶,我聽聞爾朱氏在秀榮川有上萬驍勇精騎?”
爾朱榮臉色微微一變,連忙下拜解釋,“這是哪來的小人向將軍進讒言?秀榮川非膏腴之地,契胡一族也非豪富,哪裡養得起這麼多甲騎?”
元乂擺手道,“天寶何必這般憂慮……隻是前線有人傳來消息,懷朔、武川已經支撐不住,陳留公上表言明身體有疾,無法繼續擔任都督之位,昨日我在朝會上已經下令,讓廣陽王元深繼任陳留公的北討大都督之職。”
“但我亦難以安心。”
“本王想讓你回秀榮川,若叛軍南下,你帶爾朱氏部曲替朝廷平叛,你可願意?”
爾朱榮心中欣喜萬分。
他眼下最想的事情,便是脫離朝廷的掌控,離開洛陽,趕緊回秀榮川去做妥善處置。
但他拿捏不準,元乂是不是在試探自己?
略作思索後,爾朱榮朗聲道。
“爾朱氏世受國恩,若叛軍南下,自當替朝廷解憂,將軍若真有顧慮可讓萬仁替我回秀榮川,召集部眾,做好迎戰叛軍的準備。”
“我受將軍大恩!今,朝局晦暗不明,我豈能離將軍而去?自當留在洛陽替將軍排憂解難!”
元乂大喜!
連忙起身將爾朱榮攙扶起來,大為感動,“有天寶相助,朝廷上的蟲豸,我何懼之!我擔心的還是北境的戰況,隻要戰況好轉,朝堂上的隻不錯是疥癬之疾。”
“六鎮叛軍勢大,確實需早做打算,那就依天寶之言,由萬仁替你回秀榮川整軍備戰。”
“喏!”
目送爾朱榮離開後。
元乂又喚人前去將元洪業,元法僧叫來。
這倆人雖是宗親,但卻屬於旁支,不是宗王,黨附在元乂身邊,乃是元乂的鐵杆心腹。
“我會找陛下下旨,將你二人外派去州郡擔任刺史,我在朝中,你二人在地方,互相呼應,方能掌控朝局!”
元洪業和元法僧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竊喜。
他們在洛陽注定無法攀登到更高的位置,去州郡擔任刺史,當地方大員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數日後。
朝廷再下詔令。
令元洪業為定州刺史,元法僧徐州刺史,因徐州乃是麵對南梁的第一線,還賜元法僧使持節,開府儀同三司,都督南討諸軍事。
朝會結束後。
式乾殿內。
小皇帝元詡極其惱怒,“可惡,該死!江陽王越來越過分了!”
元子攸從高乾那得知朝會上的事情,輕笑著安撫道,“陛下千金之軀,豈能為些許小事動怒?況且,江陽王此舉過於愚蠢,陛下應當歡喜才是。”
元詡不由一愣,當即坐在其身旁追問,“何喜之有?如今定州、徐州刺史皆是江陽王的心腹,日後還如何製衡他?”
元子攸依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六鎮、隴西叛亂遲遲無法平定,局勢越發糜爛,朝中大臣對江陽王多有不滿,其威望已大不如前。”
“江陽王想著派心腹去各州郡與自己遙相呼應,卻忘記了……他之所以能權傾朝野,乃是因為中軍、禁軍皆在他手。”
“如今他主動削弱自身在洛陽的勢力,做出這等愚蠢之事,陛下難道不該歡喜嗎?”
元詡仔細琢磨了一會,確實是這麼個事。
元洪業、元法僧等人離開洛陽,自然就會空出位置,他完全可以派心腹去頂替這二人原本的官職,元乂縱使百般不情願,也得同意,因為這就是交換。
隻要將元乂在洛陽中的枝枝蔓蔓給剪除乾淨。
他便能將旁落的大權重新奪回來。
起碼。
比起從前完全當個吉祥物,眼下的元詡已經開始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小部分皇權。
“子攸且放心,待朕奪回大權,定會令你登上高位,好好輔佐朕,成就一段君臣佳話。”
“謝陛下天恩。”
高乾這時候卻開口提醒,“陛下……還需多與太後走動,太後之前掌管朝政多年,朝中諸多大臣乃是她一手提拔,雖被江陽王幽禁兩年,但其對諸多大臣的提攜之恩,一直都在,若要奪回大權亦須借太後之力。”
元詡這才想起,自己最近有些膨脹,已經許久都未曾去認真的拜見過自己的親媽。
他當即起身。
“朕這就去拜見太後。”
元詡急不可耐的起身前去。
元子攸與高乾對視一眼,不由得有些無奈。
“陛下總是這般操切。”
“慎言……我等好生輔佐便是。”
元詡急匆匆的趕到嘉福殿,拜見正在念經禮佛的胡太後。
母子二人相見。
胡太後開口問道,“我聽近侍說,陛下近來一直寵信潘充華?”
潘充華並非是名字,充華乃是後宮嬪妃中最低一級的封號。
“母後……”
“陛下豈可獨寵一充華?我已令人讓李氏、鄭氏、崔氏在族中挑選適齡女子送入宮中,與陛下為妃,陛下當多寵信高門之女。”
元詡本想拒絕,但又想到元子攸的話。
隻能強忍心中的不悅,連忙下拜,“兒臣謹遵母後詔令。”
話是這麼說,但元詡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一定要奪回屬於自己的皇權。
不然處處與人妥協,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皇帝?
“我豈會加害與你?你若想要掌權,還需高門大臣相助……多寵信其族女,亦是拉攏高門的手段。”
胡太後這麼些年,倒也學會了一些權術,也是實心教元詡。
還有一個原因。
她很討厭潘充華,在潘充華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這後宮可容不下第二個‘主人’。
就像朝中容不下兩個天子一樣。
………………
爾朱榮在自己府中接見爾朱兆。
“叔父何不隨我一同回秀榮川?大王不是願意放叔父回去?”
見爾朱兆咋咋呼呼的模樣,爾朱榮無奈的搖頭,“你怎知大王不是借此機會試探我?”
“這……我等這般忠心,大王為何要試探?”
爾朱榮越發無奈,都開始懷疑,讓這一根筋的侄子回秀榮川,真能傳達自己的意思嗎?
時不我待,他已經彆無選擇。
“我留在洛陽也有好處,待在洛陽,才能得知朝中局勢,亦知曉天下大勢,若是時機成熟,我自會找機會回秀榮川。”
“此次你回去後,記得遣人多多打聽,懷朔高家、武川賀拔家、宇文家……的消息,六鎮兵民已被赦免為平民,定會南下避難……”
“叔父你怎知他們沒投降叛軍?”
“若他們投降叛軍,懷朔、武川豈能堅持到今日?”
爾朱榮隻覺得頭疼,“你不要多問,聽我的安排便是。”
“若得知這些人的消息和下落,遣人前去將他們接到秀榮川,好生招待,不要吝嗇錢物,然後以他們的名義,廣納六鎮軍民,但切記……不可將六鎮軍民編入他們麾下,需由族中子弟來掌控。”
“讓族中工匠,多多打造軍械,令商隊多多購買糧草囤積。”
爾朱兆點點頭。
“至於其他的,我自會遣人送信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