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此言一出，身後那兩排原本隻是垂首站立的傭人，齊刷刷地抬起了頭，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落在了陸知衍身上。
那目光不同於看薑聽瀾時的純粹恭敬，而是多了一分審視與好奇。
姑爺？
不過在老爺剛剛才介紹了大小姐這個尊貴的身份之後，緊接著便介紹了姑爺，就知道姑爺身份也是不簡單的，至少是老爺非常認可的。
陸知衍身形頎長挺拔，墨色的西裝襯得他肩寬腰窄，眉眼深邃，氣質沉穩。
他沒有被這陣仗驚到，也沒有因為驟然被眾人注視而露出一絲一毫不自在，隻是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回視，坦蕩磊落，自有一股不動如山的氣場。
福伯在心裡暗暗點頭。
這位姑爺，單看這通身的氣派，就知道絕非池中之物，與大小姐站在一起，一個溫婉大氣，一個沉毅穩重，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難怪老爺如此看重。
老爺畢竟年事已高，未來的陳家，必然是要交到大小姐和姑爺手上的，對待未來的主人，自然要拿出十二萬分的尊重來。
“歡迎姑爺回家！”
福伯再次躬身，聲音比方才更加洪亮了幾分。
身後的一眾傭人也立刻心領神會，再次齊齊躬身，這一次的聲音裡，再無半分審視，隻剩下滿滿的敬意。
“歡迎姑爺回家！”
陳柏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這才笑嗬嗬地一擺手：“好了好了，都進去吧，瀾瀾和阿衍忙了一上午肯定餓了，福伯，讓廚房開飯吧。”
“是，老爺。”福伯恭敬應下，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一行人穿過氣派的門廊，走進了主樓大廳。
與外部歐式的恢弘不同，內部的裝潢反倒透著一股濃鬱的中式典雅，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牆上掛著名家字畫，角落裡擺著古樸的紫檀木家具和青花瓷瓶，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與花香，奢華而不張揚，處處都彰顯著主人深厚的底蘊與不凡的品味。
餐廳裡，一張巨大的紅木桌上，已經琳琅滿目地擺上了一桌豐盛的菜肴。
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帶來了濃濃的家的氣息。
這並非那種用於宴請賓客的豪華大餐，卻都是些精致用心，充滿了煙火氣的家常菜。
薑聽瀾一眼就認出了桌上那幾道熟悉的菜色，醉蟹，東坡肉……無一不是地地道道的南城風味。
而另一邊，則擺著幾道截然不同的菜式，醬香濃鬱的京醬肉絲，色澤金黃的鍋包肉，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
這是爺爺特意為陸知衍準備的北城菜。
“快坐，快坐。”陳柏高興得像個小孩子，熱情地招呼著他們，“瀾瀾，阿衍，你們到港城還不習慣這邊的口味吧，這是內地來的廚師做的內地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先嘗嘗看。”
“爺爺，您太費心了。”陸知衍開口道，聲音沉穩，“我什麼都吃，不挑的。”
話雖這樣說，但是陳家的傭人也不敢掉以輕心，姑爺不挑，他們不能失職啊。
陳柏見孫女婿是個極好相處的人，也更隨性了一些。
這是他幾十年來，第一次和真正意義上的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不是那些貌合神離的養子，也不是那些心懷鬼胎的養孫，而是他血脈相連的親孫女和孫女婿。
這一刻的溫馨，他已經盼了太久太久。
福伯安靜看著老爺開心的樣子，他悄悄對身邊的傭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動作輕一些，不要打擾了這難得的團聚時光。
傭人們心領神會，個個屏息凝神，連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
餐桌上的氣氛溫馨又融洽。
薑聽瀾小口地吃著熟悉的家鄉菜，味道竟與奶奶做的有七八分相似，估計是爺爺特彆交代的。
陳柏看著桌上這些菜，目光漸漸變得有些悠遠，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悵惘與懷念，低沉地響起：“我記得我離開南城南下的那天，你奶奶她也是做了這麼滿滿的一大桌子菜。”
薑聽瀾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眸看向爺爺。
隻見老人的眼中，盛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懷念，有悲傷，還有深深的愧疚。
“那時候，你爸爸才剛上學不久，就坐在我身邊，抓著我的衣角，一個勁兒地問我什麼時候回來。”陳柏的聲音有些哽咽，“秀茵她一邊給他夾菜，一邊笑著對我說，讓我放心去闖，家裡有她，她說等我站穩了腳跟，就帶孩子來港城找我。”
“那時候我們誰都不知道，那會是最後一麵。”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為一聲悠長的歎息，眼眶已然泛紅。
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商海沉浮，他從未倒下，可一提起妻子和兒子，這個叱吒風雲的老人，便脆弱得像個孩子。
餐廳裡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沉重。
陸知衍放下筷子，將溫暖的大手覆在薑聽瀾的手背上，生怕這些話讓妻子也陷入那種難受的氛圍裡。
薑聽瀾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度，衝身旁的男人搖搖頭。
奶奶是個怎樣的人呢？她不是那種怨天尤人的女子，相反她內核穩定，思想豁達，即便是在最艱難的歲月裡，也從未放棄過對生活的熱愛與對知識的追求。
她教導薑聽瀾的父親，教導薑聽瀾，從來都是要人向前看，不要沉湎於過去的痛苦與遺憾。
若是奶奶在此，看到爺爺這副模樣，肯定是不願的。
想到這裡，薑聽瀾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溫柔的弧度。
“爺爺，奶奶以前常常跟我說，人不能總是回頭看，不然脖子會酸，路也會走歪了，她說過去的無論是好是壞，都已經是過去了，重要的是咱們現在過得好，未來會過得更好。”
她頓了頓，清亮的杏眸認真地看著陳柏，一字一句道：“您看現在您不是找到我了嗎？爸爸和奶奶在天上看著，知道我們祖孫團聚，一定會非常非常開心的，他們肯定不希望看到您一直沉浸在過去的愧疚裡，他們更希望看到的，是一個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您呀。”
孫女的聲音，像一陣溫暖的春風，輕柔地吹散了籠罩在陳柏心頭的陰霾。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張與妻子年輕時有幾分相像的麵容，聽著這番與妻子如出一轍的通透言語，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
是啊，秀茵就是這樣的人。
永遠那麼樂觀，永遠那麼堅強，永遠在鼓勵著他向前看。
“對對！”陳柏忙不迭地用手背擦去眼淚，像是幡然醒悟一般，連連點頭，“我們瀾瀾說得對，是爺爺糊塗了，咱們要往前看，要往前看。”
他破涕為笑，心中那塊壓著他的沉甸甸的石頭好像也輕輕碎掉了。
他還在這裡自怨自艾些什麼呢？孫女都找到了，他還求什麼呢？他現在要做的，是好好活著，替秀茵，替兒子，好好地疼愛他們的瀾瀾，把這幾十年的虧欠，全都彌補回來。
想通了這一點，陳柏整個人都像是重新煥發了生機，飯桌上的氣氛也重新變得輕快起來。
因為陳柏身體不好，醫生囑咐不能飲酒，所以這頓團圓飯，桌上的人都格外清醒。
陳柏簡單地將自己這些年在港城打拚的經曆，以及陳氏集團如今的狀況，都大致跟孫女說了一遍。
沒有誇大其詞的吹噓，隻有平靜的陳述，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而後他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詢問薑聽瀾這些年的情況。
當聽到薑聽瀾不僅結了婚，還有了一對龍鳳胎，如今都快上小學了的時候，陳柏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張得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他不僅有了孫女，還有了曾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