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問得很直接,甚至有些不客氣,但周君臣卻一點也不惱。
相反他欣賞這個年輕人的謹慎。
他活了這把歲數,見過太多心思叵測的人,眼前這個年輕人,身形挺拔,氣質沉穩,眼神清正,一看就是個有擔當靠得住的。
他對自己護在身後的姑娘那種發自本能的珍視,做不得假,這兩人若是自己老友的親人,那真是天大的福氣。
想到這裡,周君臣心頭那份為老友擔憂的急切,又重了幾分,他看了一眼陸知衍和薑聽瀾,知道光憑自己一張嘴,很難在短時間內取得他們完全的信任。
尤其是他想到了王翠蓮和青幫。
他麵色一肅,聲音也沉了下來:“小夥子,你的顧慮很對,這樣空口白牙的,換了誰都不會信,不過我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事情可能有些緊急。”
他略微停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我那位老朋友,家中情況有些複雜,他家裡的一個保姆,我們剛剛得到消息,她找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去了內地,目的恐怕不純,我擔心是衝著尋親這件事去的。”
他歎了口氣,目光誠摯地看著薑聽瀾:“姑娘,你和陳柏長得太像了,為了你的安全,也為了讓我那老朋友能了卻一樁心願,我覺得我們不能再等了。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個老頭子,我可以現在就想辦法,把陳生也就是你的親人,從家裡接出來,讓你們當麵認親,你看如何?”
周君臣年紀雖大,卻是個雷厲風行的急性子,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薑聽瀾帶回陳家,讓陳柏親眼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親人。
但是理智又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陳家現在就是個龍潭虎穴,王翠蓮早年間跟青幫的一個小混子有過一段情。雖然以他和陳柏在港城的地位與實力,並不懼怕青幫,至少明麵上,那些人不敢把他們怎麼樣。
可問題在於,他們是光明正大做生意的,凡事都要講規矩。
而青幫那些人,乾的都是藏在陰暗角落裡的勾當,綁架勒索的事情就沒少乾過。
萬一被他們知道陳柏真正的親人找上門了,狗急跳牆之下,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後果不堪設想。
這個孩子,是在內地那樣單純的環境下長大的,他絕不能讓她陷入一丁點的危險之中。
為了孩子的安全,必須謹慎,再謹慎。
薑聽瀾沒想到,自己的尋親之路,竟然會如此順暢,順暢得沒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關鍵人物。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陸知衍。
雖然有陸知衍在身邊,她心裡就無比踏實,但兩人都不是魯莽衝動的人。
跟著一個剛見麵的陌生人,去一個未知的地方,顯然是不明智的。
她定了定神,清澈的眸子看向周君臣,語氣禮貌而堅定:“周先生,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們不能跟您走。”
見周君臣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她又補充道:“我們是跟著文化交流團過來的,有紀律,不能擅自脫隊,我們下榻在前麵的酒店,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們可以約在那裡見麵。”那裡人多文化團的人和護送團的人都在,若是真有什麼意外,他們也不敢動手,這可關係到兩岸關係。
港城雖然現在不屬於內地管轄,可這片土地屬於華國,他們也不敢亂來的。
周君臣聞言,眼中對薑聽瀾這個姑娘更多了幾分佩服,這個姑娘看著年輕卻是個有主見又謹慎的,往後陳柏那麼大的家業算是後繼有人了。
隻是聽到她報的酒店名字,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真是太巧了,那家酒店,就是陳柏名下的產業。”
這下輪到薑聽瀾和陸知衍發愣了。
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緊張感,因為這個戲劇性的巧合,悄然消散了許多。
“好,現在就去酒店!”周君臣連聲應道,整個人都顯得興奮起來。
他立刻轉頭對身旁的司機吩咐:“阿華,你現在馬上開車去深水灣陳家,就說我有萬分重要的生意,要立刻跟陳生商議,讓他務必跟你走一趟,記住要快,就說我們下南洋的貨船出了問題。”
“是。”司機阿華不僅是司機,更是周君臣的貼身保鏢,現在要去替老板接人,卻不放心老板了。
周君臣倒是不在意,看向陸知衍說:“阿華你去吧,我相信這個同誌會保護我這個老人家的吧?”他雖然跟阿華說的,但是目光卻在陸知衍身上。
陸知衍眉頭微動,心想這老頭還挺精,不過想著他若是爺爺的摯友,保護一下也無所謂,點點頭:“當然,你若是爺爺的朋友的話。”
嘖嘖嘖,這話也是有另一層意思,要是周君臣撒謊了,陸知衍也不會客氣。
這話周君臣一點沒惱,倒是無比欣慰,當然更多的是羨慕,陳柏這老了還能撿著這麼大的便宜,雖然身份還不算特彆明確,可是眼前的姑娘估計就是陳柏的孫女或者外孫女,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有這麼優秀的後代,怎麼不算老來享福?
得到陸知衍肯定的話,司機是個練家子,自然也能看出陸知衍的本事,知道老板的安全不用擔心了,很快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彙入車流,朝著深水灣的方向疾馳而去。
周君臣手下沒了司機,他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家,沒半點不適,反而興致勃勃地對陸知衍和薑聽瀾做了個請的手勢。
陸知衍看著周君臣就這麼大喇喇地要跟著他們步行回去,心裡也有些意外。這位老先生,雖已年近古稀,但步履穩健,精神矍鑠,絲毫不見老態,反而有種久經商海的爽利與果決。
從街邊到酒店,雖然不遠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可是看他的狀態,可能平時鮮少會這麼步行去某個地方。
既然是周君臣主動找的薑聽瀾,一路上他都在說自己和老夥計陳柏的事情。
一方麵讓兩個孩子相信自己的同時,也想讓薑聽瀾快點了解陳柏這個爺爺。
薑聽瀾以為自己對這個爺爺沒什麼感情,可聽到他的信息依舊回觸動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這大概就是血緣的神奇之處。
“周爺爺,我爺爺他身體還好嗎?”
周君臣聞言,整個人都怔住了。
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準備跟這個孩子解釋陳家的爛攤子,準備告訴她,他爺爺從未放棄尋找親人。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等來的,是這樣一句輕聲的關懷。
一瞬間他都替老友值得,太值得了!
眼前的這個姑娘,在內地那樣艱苦的環境下長大,從未享受過陳家一天的富貴榮華。
可她身上,卻有著最乾淨最純粹的品性,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貪婪的索取,而是源於血脈的牽掛。
這和陳柏那幾個隻知道盯著遺產盼著他早點死的白眼狼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彆,果然血脈這東西好重要啊。
周君臣忽然覺得,陳柏這大半輩子的苦,都值了。
這孩子,被教養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