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聽婉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扶起小徒弟的頭。
百裡戲江委屈的仰著頭,疼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她抿緊了唇,將八品生骨丹喂進了他嘴裡。
骨肉再生,借丹生骨。
換個人煉製的生骨丹,或許都治不好斷裂的龍骨。
但,誰讓這人是宋聽婉。
骨肉瘋長,百裡戲江額角流著冷汗,感受到背脊暖乎乎的,痛意緩解,臉色也恢複了一些。
他這才有力氣,虛弱的喚她一聲師父。
宋聽婉扶著他,心疼的給他擦了擦汗,“沒事的,很快就好了。”
活力滿滿的少年,被龐大的魔氣斷骨,哪怕龍族肉身強悍,卻也因實力相差過大而潰敗。
“師父失蹤嚇死我了…”
小龍眼巴巴的瞅著她,明明自己腰都直不起來,還在擔心她。
宋司遙幾人圍在旁邊,連活潑的秦禧也擔憂的皺著臉。
洞明尊者幾人看著這些鮮活的小輩們,眸子有笑意與懷念閃過。
“這個蒼燼,若放任下去可不容小覷。”霧斂無聲抬腕。
她的本命神器,月白的弩出現在手腕,弩箭的箭尖對準了與幾位渡劫期交手的蒼燼。
陵春拉弓瞄準,火焰燃燒的神弓對準了年輕的魔王沉疆。
“他倆的力量不太對勁,似乎取之不儘用之不竭一般。”
洞明尊者沉了眼,與昀天尊上對視一眼,雙方神色凝重。
“魔族,用邪術不是很正常嗎。”陵春隨口答了一句。
卻忽然,身後凝了魔形,柳暮羽出現在他宋姐姐身邊,聽見幾個大佬說話默默的開口:“也不是所有魔都這樣壞的…”
他一直很聽宋姐姐的話,全憑自己的天賦坐上的魔王之位。
少年頗有些委屈的為自己辯解。
陵春尊者回頭,似乎也知魔界的情況,他抱歉的伸手摸摸少年的腦袋。
“行,你這小子不錯,爭取乾掉魔主你上位。”
如此一來,魔界好歹有個能正常說話的人。
年輕的渡劫期狠狠給他打氣,柳暮羽瞥著那邊遊刃有餘的蒼燼,不免喪氣:“魔主的力量太強大了,我的天賦都看不清他的弱點。”
眼前幾人實力雖都在他之上,但好歹忍著刺痛的眼能模糊瞧見些許線索。
但對上魔主,仿佛隔著無法跨越的高山。
洞明幾人對視一眼,知曉對方的目的是身後的小姑娘,便無法放心離開去對付魔主。
就在這時,夙熹閃身回了妖族,蓬萊真人也不知何時遠離了戰場。
身旁所屬蓬萊的一乾人疑惑的開口:“師叔,事情還沒結束,為何我們先行離開。”
蓬萊真人聞言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死傷無數的戰場之上,三股尋常人無法瞧見的古樸氣息亦在纏鬥。
道骨仙風的老者流下兩行血淚,急得身旁人慌亂得手足無措。
蓬萊仙人無聲閉眼,歎息著帶他們離開。
若是天不允窺探。
接下來的事,絕不會與之前推算的每一個結果相似。
混亂戰場上。
無數魔氣收割著性命,吞噬之後轉化為蒼燼的力量。
渡劫期的戰場波及甚遠,洞明尊者四人牢牢守在其餘人前方。
魔主的實力遠超想象,其餘人若是不走,隻能被越來越密集的魔氣吞噬。
“你們姐妹留下。”
“其餘修士,渡劫之下速速離開。”
早就有勢力見狀不對要走,但魔氣怎麼會如他們所願。
這是渡劫期的戰鬥,渡劫之下,隻能被拖到精疲力儘被魔氣吞噬。
此時,宋聽婉扶著已經恢複的小徒弟站起來,目光所及是無數被吞噬成魔的修士。
如煉獄。
也如父親所繪製的上輩子畫麵中的一樣。
區彆隻是結界領域破開。
但魔主的力量卻比上一世強了數倍。
蒼燼不急不慢的以一敵四,還不忘朝宋聽婉笑得陰沉。
“如何,這麼多人死在你麵前,難道都不如你親人朋友重要?他們多可憐啊,你不想救他們嗎。”
那顆神丹,能讓他所做一切都功虧一簣。
所以即便是複刻上一世的場景,他也要先將她體內的神丹耗去。
如此,也能無所顧忌的激怒宋司遙,隻有宋聽婉死了,才能讓怨氣與不甘沁入骨髓。
也要宋聽婉死了,才能將宋司遙徹底殺死。
這樣的骨頭,才不會排斥他。
許多與魔氣對抗著的修士,求救的目光朝宋聽婉看來。
宋聽婉目光劃過一張張痛苦的臉,白如紙的臉上悲憫無力。
人太多了。
丹霧的範圍越大,所需靈氣越多。
假死一場已是虛弱。
剛趕回來時落下的那場八品丹霧,更是透支了她所有靈氣。
魔氣入侵這樣的情況,除非她一個一個救。
但她隻要一出四位渡劫期所護範圍,毫無靈氣護體的築基期連抵抗魔氣靠近都無法做到。
洞明尊者擋在羸弱的女子麵前,肅聲冷臉:“收心凝神!如今情況唯有自救。”
此時,他身後忽有梵音宗的佛子走出來。
身披袈裟,歎息一聲後。
佛光大震——
麵含慈悲,以身淨化眾人體內魔氣。
梵音宗傳出幾聲痛苦的驚呼。
同時,蒼燼的力量大削。
宋聽婉瞳孔一縮,硬撐著擲了一顆八品生骨丹。
但,穿透了佛子的身體,啪嗒一聲落到了地上。
甚至無人去搶那枚丹,大家隻瞧見金光中麵帶笑意的佛子,化為淨化的力量消散。
無數人身體一鬆。
大家不願退,洞明尊者揚聲再次讓渡劫期之下的修士速速離開。
蒼燼又豈會讓他們如願。
他伸手一抓,失去理智的沉疆在被他觸碰到的那一瞬身體炸開。
化為魔霧被蒼燼的力量吞噬。
昀天尊上瞪大了眼,迅速撐起了結界怒吼著:“走!都走!”
好不容易佛子的力量削弱了魔主,可蒼燼直接吞噬了一個渡劫期。
接下來,即便是他們也難以脫身。
“這到底是什麼邪功…”
原本在蒼燼身旁的四位渡劫期亦退了下來,連帶著夙熹在內,九位渡劫期撐起了結界,掩護其他人撤退。
“她們倆怎麼辦。”
有人發愁的看向宋聽婉與宋司遙,更有梧桐山的椿梧尊者複雜的看了她們一眼。
既然要她們,就將她們交出去好了。
隻不過是兩個低修為小姑娘罷了。
洞明手中化出冰劍,劍尊的氣勢在此刻儘數展開。
“要傷我宗弟子,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劍意逼人。
霜雪劍出現的那一瞬,從他所在之地蔓延萬萬裡。
宋司遙手握離光,皺緊了眉擋在阿姐麵前。
此刻的戰局不是她能參與得了的。
渡劫期之間的戰鬥甚至無需你來我往,一招定勝負。
夙熹輕笑了一聲,巨大的狐尾在身後擺了擺,“今日能要兩個小姑娘,明日就能要整個六界,哪能讓他這麼霸道。”
白龍從天而降,堅定的站在宋聽婉身旁。
若要傷她們,必先踏過他的屍首。
百裡戲江三人不願離開,但被各家長輩生拉硬拽往後遠去,目光仍是緊緊盯著姐妹二人。
昀天尊上無聲持著法杖,霧斂與陵春對視一眼,兩人向來是正派中愛好維護和平的渡劫期,眼下情況,自是一步不退的迎難而上。
擋在她們眼前的人越來越多。
包括晏山君,但被洞明尊者瞪了回去。
宋司遙眼熱的看著師父擔憂離開,黑黝黝的眸子竟難得有些熱意。
宋聽婉則是張了張唇,有些意外的笑了一下。
這一世,果然不同了。
生死之間,她察覺到還有幾位未現身的渡劫期隨人群離開。
但更多的還是站了出來,為了她們姐妹二人,又或者說是為了整個六界,與魔主為敵。
一切隻在瞬息之間罷了。
蒼燼吸收完沉疆的力量,舒坦的舒出一口氣。
隨後看著宋聽婉笑得惋惜。
“你是注定要死的,也謝謝這麼多人站在你那邊,不然本尊也無法借此吸收這麼多力量。”
宋聽婉顫了顫眸。
冷聲質問:“你是說,天要我死?”
天道呢,這個時候竟沒出來。
與此同時,一群人瞧不見的上方。
一股力量死死壓著虛弱的天道,天道拚命的掙紮嘶吼,卻仍是難以反抗。
雜亂的意識在互相叫罵。
蒼燼掀眸看了一眼天際,笑著扯了唇。
“你們越多人幫她,我的力量越強,我可以收手,但你們要將她們兩人交給我。該如何做,看你們抉擇。”
說罷,他釋放出真正的實力。
危險透著死寂。
光是隨意的一揮手,直接將前排的夙熹與陵春掀飛。
兩人被擊飛跌落,生生砸出一個大坑。
後方,大乘巔峰的合歡宗老祖瞪大了眼,飛身而來將夙熹扶起。
“也不看看人家什麼實力,你護著妖族就是了,去摻和什麼。”
夙熹瞪了他一眼,五臟六腑攪碎咳血的同時,忍不住看傻子似的朝他壓低聲:“你知不知道,那叫宋聽婉的小姑娘是枕眠。”
合歡宗老祖再次瞪大了眼,猛的往宋聽婉的方向看去。
隨後,喃喃自語:“怪不得…瞧見她總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
說罷,這人也是氣息節節攀升。
從大乘巔峰猛直渡劫。
夙熹無語的抽了抽唇角,甩開了他的手,“果然你也隱藏了實力。”
合歡宗老祖得意的瞥她一眼,將她扶去後方後,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下走到宋聽婉身前。
雌雄莫辨的美人臉勾了個笑,拿出了神器流光琴。
“早說你是恩人啊,看這事鬨得。”
說著,撥動琴弦。
一陣陣音刃襲出。
蒼燼隨意就躲開了攻擊。
但是下一瞬,魔氣不受控製的流失。
魔主臉色大變,“你做了什麼!”
合歡宗老祖笑而不語,隻是一味的繼續撥動琴弦。
宋聽婉彎了唇,在他身後低聲道了句謝。
合歡宗老祖回頭,朝她笑了一下。
“一報還一報。”
她的丹藥效果實在是好。
重傷治愈後,連修煉與頓悟都似有了新的提升。
他與夙熹都藏著掖著進了渡劫期。
所以在原本交易的基礎上,他們自己都記得多的那份恩情。
琴音竟對蒼燼有影響。
其餘渡劫期沒察覺到琴音對自己的影響,猜想著合歡宗老祖的實力也比他們要高。
趁此機會,除了洞明尊者四人之外,其餘人一齊朝蒼燼攻去。
神器不要錢似的,一人手裡一件,一個渡劫期的力量便能毀天滅地。
更何況的這麼多位。
蒼燼冷笑著接招。
龐大的一座豪華恢宏的雲闕之巔,直接被打鬥的戰意震碎。
琴音的影響之下,竟還能與他們打個平手。
眾人皆是心底一涼。
一招之後,各自收手散落。
蒼燼不管自己四溢的魔氣,笑得囂張:“我說過了,你們那邊的力量越強,我隻會更強。”
聞言,眾人神色各異。
宋司遙擔憂的看了一眼垂眸的阿姐,無聲的牽了她的手。
宋聽婉朝她笑了笑,再次抬眸時卻有些相信了蒼燼的話。
無數指引她們,來到雲闕之巔。
魔主蒼燼的出現,他那詭異增長的力量。
並且他知曉有上一世。
她的死局,是注定的。
並且不惜讓一個魔增長了無儘的力量,來逼迫她去死。
為什麼。
她活著阻礙到了什麼發展嗎。
是天命?
還是這個世界真是一本書,天命是故事線,她的死是必須要走的劇情。
宋聽婉隻覺著腦中亂糟糟的。
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甚至不甘。
即便是到雲闕之巔後的早有預感,但真正到了這一刻,還是有些無力。
宋聽婉目光複雜的掃過每一個人。
最後,落在強大得詭異的蒼燼身上。
什麼玩意,比鳳傲天的掛還開得大。
他才是天命之子吧。
在內心憤懣至極的時候,人就容易發瘋。
宋聽婉不服的在心裡罵罵咧咧。
“以你對這倆小姑娘的執著,若是真將她們交給你,恐怕迎接我們的也是禍患。”
霧斂冷靜的開口,冷漠的掃了幾個暗暗動心思的人。
“你們打不過我,一一將你們打敗對我來說也不是難事,隻是麻煩了些。”
蒼燼隨意的甩了魔鏈,隨意就將昀天尊上與霧斂等幾個渡劫期掃開。
洞明尊者的冰劍動了。
麵無表情,戰意與劍相融,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直斬而去。
劍修的實力總是捉摸不透,每當危險時刻總能給人驚喜。
蒼燼的身軀被斬成兩截。
隨後化作魔氣瞬間如霧散開。
眾人皆以為成了。
但在下一刻,魔霧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將姐妹二人拖入地下卷走。
熟悉的手段。
也是蒼燼慣用的天賦。
沈酌川冷笑了一下,長槍點地,地裂而開。
地縫深淵之中,更有土地推拒著魔主的力量,將姐妹倆送回了地麵。
連帶著魔氣一起。
或許是糾纏久了魔主沒了耐心。
兩道魔鏈突然出現,直捅姐妹二人的心臟。
在場所有人。
修為都不及蒼燼。
血跡濺開,沈酌川的白袍濺上了赤紅。
但,這不是宋聽婉的。
她愣愣低頭,心口處,流光溢彩的黑色龍鱗啪嗒一聲。
裂開。
“……”
宋聽婉張了張唇,隻來得及伸手將妹妹接住。
好像思緒都停頓了下來。
她隻下意識的掏出無數的丹藥,七品八品,不要錢似的往妹妹嘴裡塞。
與此同時,蒼燼化出無數分身,各自拿著魔鏈對上眾渡劫期。
這一次,整個雲闕之巔蕩成碎末。
而姐妹倆身旁,沈酌川與洞明尊者擋在其中一個分身麵前,魔鏈一下又一下,所有渡劫期都被糾纏。
而宋聽婉麵前。
突然有魔氣將她們二人籠罩。
“宋聽婉——”
沈酌川利用分神想要借機傳到她身旁,卻發現與分神失了聯係。
洞明尊者沉了臉,夙熹更是閃身而來。
一邊擋住分身攻擊,一邊想各種法子破開這團魔氣。
而其內。
宋聽婉與剛恢複的阿遙麵麵相覷,反應極快的掏出寶貝抵抗。
渡劫期的靈玉牌沒用。
傳送無用。
驚鴻怎麼紮都紮不開這團魔氣,隻能耗儘了力量努力撐著不斷收縮的魔氣團,為她們二人留出一絲掙紮的機會。
可蒼燼並不給她們應對的時間,瞬息之間絞得她們的血肉變形扭曲,鮮血淋漓由皮肉間滴落。
宋聽婉幾欲窒息。
在絕對強大的力量麵前。
一切皆是虛妄。
龐大的神識一動,手中出現了扶搖仙花。
她無力的後仰,將靈台中的金龍驅逐後,緊緊握著手中的花,氣息一點一點變得微弱。
置之死地而後生。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她死。
那就賭一把。
宋聽婉渾身疼得厲害,費勁的轉眸,“…信、我——”
兩個字,虛弱得斷斷續續。
宋司遙離光在手,卻被魔氣鎖住手腳,連施展都沒了半分。
眼睜睜阿姐的氣息越來越弱,她眸子猩紅奮力掙紮,戰意洶湧高漲,經脈儘斷也仍不停下。
是邪。
她這輩子勢必斬儘奸邪。
身上正氣浩然,戰意裹挾著的靈氣,欲突破桎挾。
魔氣頓了一下。
隨後。
頃刻間,借天命之力無情絞殺。
毫不留情的殺招,隻在一眨眼間,便讓兩人屍碎再無生息。
連疼都沒感受到。
“宋聽婉!”
“小眠兒!”
沈酌川飛奔而去,被後方襲來的魔鏈捅穿了丹田。
夙熹等人亦被突生殺意的魔鏈纏住。
這一下,大家才發現之前蒼燼的所為堪稱拖住他們逗他們玩。
此刻儘顯殺意,每一下都往麵門丹田靈台而來的,才真正符合魔主的手段。
絞殺著無儘縮小的黑霧之中,猛的爆發出一陣綠光。
隨後生機由光落之處,魔氣消散,被魔氣吞噬的修士們重新有了意識。
包括,被魔氣絞殺得了無生息的黑衣少女。
宋司遙從失去意識到意識恢複,猛的睜眼爬起來。
“阿姐——”
痛徹心扉的聲音嘶喊著。
隻能看見她阿姐身影幾乎接近透明,手捧金色神丹飄至半空。
女子麵色平靜,唇角噙著一抹笑意看著無數生靈重獲新生。
連雲闕之巔都由粉末重新堆砌。
宋聽婉額上白玉蘭的印記慢慢浮現。
她溫柔的看了一眼妹妹,還有不顧傷勢奔她而來的沈酌川。
唇角微動,輕輕朝他們搖了搖頭。
隨後,目光飄至境界大跌的蒼燼身上。
她笑了笑,“如你所願。”
“但,魔主蒼燼,你也逃不過天命。”
至少這輩子,她的朋友們都沒有再經曆那些痛苦與死亡。
她唇角帶笑,隨著神丹的消散緩緩閉上了眼。
額上白玉蘭花的印記光芒大震。
羸弱纖細的透明身影被風一吹,消散在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