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族長的屋子還是請了造房子的族人來。
靈器一晃,瞬間恢複成了原樣。
幾個人才頂著一臉灰,苦哈哈的回去。
累得不行的癱在六把椅子上,屋內一片安靜。
但想笑。
“噗嗤。”
也不知是誰先開的頭,轉瞬便揚起一片笑聲。
幾人笑仰倒在椅子上。
第二日。
宋聽婉難得起了個大早。
本想背著大家夥去尋族長一趟。
可沒想到剛打開房門,阿遙穿著利落簡單的勁裝,在麵前的空地練劍。
一二十步之外,萬俟寂扛著一塊大石頭,在練體修訣。
不愧是男女主啊,除了打架就是卷。
“阿姐今日怎起得這般早。”
宋司遙收了劍,有些意外的朝她走來。
萬俟寂砰的一聲放下巨石,遠遠看著她們姐妹。
剛出門就撞見了人,宋聽婉佯裝無事的看向花園,“難得早起,便起來逛逛。”
宋司遙笑,“我陪阿姐逛?”
她趕緊擺擺手,“怎能耽誤你練劍,你跟阿寂繼續,我自己走走。”
說完,也不等她拒絕,轉身便快步消失在眼前。
看著阿姐略顯倉促的背影,宋司遙狐疑的站了良久。
萬俟寂倒是沒想這麼多,又低頭將巨石搬起來舉重。
其餘兩扇房門緊閉,靜悄悄的沒參與院子裡的熱鬨。
一路與人打著招呼,終於進了宋鶴息的家門。
宋鶴息對她的到來有些意外,但也熱情的將她迎了進去。
“阿婉來有何事?”
這個時辰,宋朝玄去山上喂靈物了,按理說應該沒什麼事。
“來麻煩鶴息伯伯一件事……”
她說著,揮手布下禦安結界,手中突然出現一個雷木盒。
顯然是宋朝玄給她做的那個。
宋鶴息料到她有話要說,平靜的看向木盒。
盒子打開的那一瞬,靈氣在結界內躁動,裡麵赫然靜放一枚丹藥。
而那丹藥上,六道丹紋惹眼得叫人呼吸驟停。
宋鶴息呆住。
手抖著探去,卻不敢觸碰。
“九、九品丹——”
……
結界內,女子不急不慢的聲音,與宋鶴息失了穩重的聲音不斷響起。
也不知達成了什麼約定。
等一盞茶的時間後,宋聽婉離開,獨留宋鶴息喜不勝收的將東西妥帖的收好。
隨後不禁感歎。
宋朝玄的命,真是好啊。
難得閒暇,宋聽婉從族長家開始,將整個雲隱逛了一圈。
也送出去好些丹藥。
一路的招呼聲更是熱情,還有首飾鋪子的竹阿叔,直誇她上回戴的白玉蘭簪美。
“那簪啊,真有奇效,遇上危險時一定要拿出來,能救你命的。”竹阿叔拽著她的手,信誓旦旦。
可無論宋聽婉怎麼疑惑,圍觀叔嬸們直問他有什麼奇效,他卻都閉口不言。
“籲——”
“肯定是唬人玩的。”
旁人起哄,宋聽婉搖搖頭朝竹阿叔笑著道謝:“我記住了,謝謝阿叔。”
兩人離開起哄的那群人,竹阿叔這才偷偷摸摸的左右瞧了瞧。
確定沒彆人後,才讓她附耳聽。
“將白玉簪拿出來。”
宋聽婉不知所以,疑惑照做。
瑩白的玉蘭花綻放著柔柔的光。
竹阿叔將它拿在手裡,滿意的欣賞了片刻,隨後沒等她反應,伸手劈斷了簪的主體,唯剩下白玉蘭的花。
下一瞬,反手將其擲向她眉心。
直麵而來,宋聽婉眸光一凝,下意識往後撤。
可那白玉蘭的簪花轉瞬隱入她眉心。
白玉蘭的花形白光一閃,眉心之間空蕩,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宋聽婉內視自身,並無異常。
她來不及想太多,拿出防禦靈器,不解的朝竹阿叔看去。
老者就這樣靜靜站在原地,慈愛的看著她一笑,身體裡的生機緩緩消失。
“即便是作為傀儡,竹阿叔也喜歡看阿婉戴我所製發簪。”
“主人給我的使命我完成了,她給您留下了一線生機,還讓我轉告您——”
“小阿婉,要好好活下來,彆怕,阿娘在等著你們。”
話音落下。
竹阿叔的身體消失,靈氣歸還天地,啪嗒落下來幾節蔥綠的竹子。
宋聽婉愣愣的伸手,停在半空。
她蹲下來,沉默的將那幾節竹子扛了起來。
竹阿叔,竟是竹子做的傀儡。
從她記事起,竹阿叔就喜歡給她做各種各樣的首飾,從毛絨的發球,到兔子耳朵那樣的發梳。
長大後,步搖發冠白玉簪。
大部分都是出自竹阿叔的手。
這樣總是慈愛笑嗬嗬的看著她的長輩,竟這樣消失了。
心裡空蕩,眼睛酸澀得哽咽。
同時,也腦海中反複回蕩對方的那幾句話。
竹阿叔,是阿娘的傀儡。
為了給她留一線生機嗎。
她想起那場慘烈的大戰,心中愈發沉悶。
宋聽婉仔細的將竹子都捧了起來,迷茫的朝竹阿叔的鋪子走去。
一路上,族人們依舊熱情招呼。
“阿婉,抱著一捆竹子做什麼。”
宋聽婉不言,隻是沉默的走到常來的鋪子門口。
霧氣的眸子微抬,卻一愣。
這裡哪有什麼首飾鋪。
隻有一間空蕩的,破敗的竹屋。
“阿婉,站在這裡做什麼。”
宋聽婉不可置信的往前走了兩步,“竹阿叔的鋪子呢。”
那族人奇怪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前破敗的竹屋,“什麼竹阿叔,咱族裡有這個人嗎。”
“你說的鋪子,不會是這間竹屋吧?不是都說這間鋪子不吉利,便一直空在這沒人租嗎。”
手忽然一軟,險些沒抱住竹子,宋聽婉雙目茫然,不解道:
“竹阿叔在這開了二十多年的首飾鋪,我的這些首飾都是他做的。”
她說著,將竹子小心的收回芥子空間,並且布下一個結界不讓空間內彆的生靈靠近。
隨後搬出了儲物空間裡,如一人高五人寬的首飾櫃。
“我瞧瞧,這些首飾竟這般精巧!阿婉啊!嬸嬸能不能複刻這個款式呀?”
一條街的人都好奇的湊了過來,方才還唏噓說竹阿叔唬人的嬸嬸,竟像是沒見過那些首飾一樣的稀罕。
宋聽婉無聲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略微有些哽咽的看向嬸嬸,“您方才不是還說,竹阿叔做的白玉蘭簪是唬人的嗎。”
被她問著的那位嬸嬸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嗎?什麼白玉蘭簪,竹阿叔又是誰。”
一條街的人都迷茫的看向宋聽婉,紛紛問竹阿叔是誰。
心口突然就悶得難受,宋聽婉收了首飾櫃,撥開人群往家的方向跑。
少見的,失了儀態模糊了眼。
那位嬸嬸在她跑走後,默念了一句竹阿叔三個字。
越念越覺著順口,更是下意識看了一眼竹屋。
“這鋪子,怎麼這般破敗…”
“你彆說,我剛剛還多瞧了它兩眼,總感覺好違和。”
“我方才居然下意識想走進去,可是我今日出門隻想去首飾鋪啊。”
一群族人們摸不著頭腦。
而宋聽婉一路跑進了爹爹的院子,將抱著靈物的爹爹拽了起來。
“竹、竹阿叔!”
“彆急彆急,喘勻氣再說。”宋朝玄拍了拍她的背。
宋聽婉深呼吸兩口,發髻上一對鈴蘭步搖也歪了,緩了好久才重新道。
“竹阿叔將白玉蘭簪擲入我眉心後,他變成竹子消散,族人們都不記得他了…”
她緊盯著父親的反應,竹阿叔與她們家的關係一直很好,經常會來家裡喝杯茶。
可惜,爹爹的反應讓她失望極了。
宋朝玄看著她急切的目光,不解卻沉了沉眸,“你說的名字,我並未聽過。”
據阿婉所言,族人們都不記得這位竹阿叔了,但他亦是不記得有這麼個人。
顯然,連他也沒了記憶。
宋聽婉喉間緊緊的,忽然想起來什麼。
“那白玉蘭簪呢,爹爹記得嗎,還有我這些首飾。”
華麗炫目的首飾櫃重新出現,直接將坐著曬太陽的宋朝玄,儘數遮到陰影之中。
宋朝玄挑眉,好奇的多看了兩眼。
片刻,在女兒期待的目光下搖了頭。
“白玉蘭簪是我族祭那日所戴,爹爹也不記得了嗎。”
宋聽婉低落的說著,又低眸摸了摸自己眉心。
肌膚細膩,並無異常。
“阿姐,怎麼了。”宋司遙一行人走了過來。
宋聽婉眼前一亮,“阿遙,你們可還記得竹阿叔,就是剛回族那日,眾目睽睽之下給我送白玉蘭簪的那位鋪子老板。”
“秦圓圓還問我,為何竹阿叔他們對我這般熱情。”
她期待的看向他們,一群人仔細回憶了好幾遍,還是沒有任何印象。
心口堵了又堵。
宋聽婉麵色慢慢平靜,忽然又想起來什麼,從空間裡拿出留影石。
在她亮起的目光中,留影石被重新喚起,將那日留下的影像放出。
族祭那日,五人笑吟吟的模樣出現在眼前。
她的笑意剛生,卻在目光落到留影石中的自己時,麵色一變。
唇角弧度僵住。
半挽長發,以金鏤發冠為主,兩側珍珠排簪,銀流蘇垂在耳後。
除了右側消失的白玉蘭簪,其餘發飾,一件不少。
恍惚之間,不知是做了一場夢,還是真的有竹阿叔這個人。
可是,她的大半首飾還在眼前放著,竹阿叔總是樂嗬嗬的給她做新發簪的模樣,也那樣深刻。
有些失神的宋聽婉被老父親拉回了書房,其餘人被他打發走。
書房門掩上。
宋朝玄按著女兒坐下才沉聲道:“你坐一會,等等爹爹。”
說罷,掏出了製符的東西,埋頭苦乾。
宋聽婉眸光微散,慢吞吞的喝茶,潤一潤發緊的喉嚨。
這樣一個活生生的長輩。
就這樣,為了他的使命。
她的那一線生機。
消失在她眼前。
悶得叫她難受,卻也讓她得到了一個驚喜的消息。
她們的母親居然還在人世?
還將這樣大本事的傀儡放在雲隱族裡,就是為了等待時機將那一絲機緣給她。
“好了。”
沒等她多想,宋朝玄將新雕刻好的木牌遞給大女兒。
宋聽婉平靜的接過來,神識注入雕刻著符咒的木牌中。
“這樣的傀儡,唯有上界才有——”
“他消失在世間,沒有一人記得他,便連天道也不能察。”
“是不是你母親動了手腳。”
短短三句話。
沒有之前雷木盒裡那樣的畫麵。
言簡意賅。
宋聽婉抿了抿唇,走到他方才埋頭苦乾的地方坐下。
拿起他的工具,回憶著在木牌上刻畫符咒。
這是爹爹小時候教她的。
起初是拿來哄她玩。
但她長大了些便不愛玩了,老父親又冥思苦想,將符咒繪成了畫麵,總給她繪製各種各樣的可愛、美麗的場景。
小時候的宋聽婉撒著嬌要學,結果符咒繪製畫麵實在太繁瑣,學了兩日便放棄了。
但木牌上繪製音符,她卻還記得清楚。
宋聽婉沒她爹這樣熟練,花費了許久才將木牌遞給爹爹。
宋朝玄朝她笑著挑眉,“檢查檢查阿婉有沒有忘記。”
神識入木牌。
“那隻無人記得也無法留影的白玉蘭簪,融入了我的身體中,似乎是阿娘留給我的一線生機。”
“阿娘要我好好活下來,她說她在等著我們。”
木牌在他手中灰飛煙滅。
宋朝玄忽然笑了。
“你們的母親,難得這樣靠譜。”
提起妻子,他眉目溫和甚是懷念。
宋聽婉咽下了不能說的那些話,“阿娘還活著。”
看爹爹的模樣像是早就知道,竟沒給她們透露過絲毫。
女兒譴責的目光瞪了過來,宋朝玄笑了笑,指了指上方。
你們阿娘在上界等著呢。
上輩子沒有他與阿姝的乾預。
滿盤皆輸。
這一回,有他,有阿姝。
悲劇不能再重演。
隻是,他不知妻子留的那一線生機,到底能不能保下阿婉。
天意要讓他們死。
重活一次兩次、甚至是百次,祂也會有百種千種辦法對付他們。
天意要死,天道要活。
夾縫之中。
他們這些被迫犧牲,強迫阿遙成長的工具人,卻拚命在求活。
如果有可能。
他也妄想有一日,能一家人團聚。
“爹爹在想什麼。”
觸及他眼中傷感,宋聽婉一怔,蹙眉開口。
“在想你娘。”宋朝玄坦然而笑。
宋聽婉也笑了。
“那我們都要努力活著,與阿遙一起,去找娘親。”
父女倆對視一笑。
隨後,宋朝玄陪著她,去將街上的破敗竹屋一點一點整理乾淨。
“即便記憶皆失,可阿婉還記得他。”
“他其餘所製首飾皆隨煙去,唯有給你的那些仍留存。”
“好好將它們收著,或許有一日…”
“我們所有人的記憶,與竹阿叔,都會回來。”
父女倆站在煥然一新的竹屋前。
宋朝玄摸摸女兒的腦袋,溫聲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