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隱族慣用浮光雲錦製衣,薄如蟬翼,行動間光彩搖動,又在製衣時,刻有防禦法文,法文與紋樣融於其中,玄妙又耀眼。
雲隱的氣候與外界不同,此時正是初夏。
宋聽婉在好幾套衣裙中,挑了件銀絲錦繡千水裙,發髻半綰高疊,環環疊處以珍珠簪點綴,雙鬢銀釵半斜,銀墜垂下,溫婉端莊。
她習慣了繁複的裝扮,對鏡確認穿戴齊整後,率先拉開了門,毫不猶豫的敲響了隔壁房門。
“誰。”
“你阿姐。”
房門啪的一聲,被靈氣由裡拉開,宋聽婉笑著進門。
宋司遙穿著黑雲紋紅錦袍,長發披散坐在梳妝鏡前,麵前堆放著她送的各式各樣的發冠。
她見狀輕笑一聲,走到妹妹身旁,俯身拿起了琉璃木梳。
“阿姐為你束發可好?”
宋司遙端坐鏡前,由鏡中瞧見身後阿姐歪了歪頭詢問。
她怎會不願。
“好。”
“怎麼辦阿遙,我從未給人梳過頭發,更彆提束發了,弄醜了可怎麼辦。”
宋聽婉瞧著鏡中一本正經的妹妹,打趣般的溫柔給她梳順長發。
“阿姐又在逗我。”
姐妹倆感情越發好了,她也更容易分辨宋聽婉的語氣。
宋司遙看著鏡中阿姐繁複端莊的發髻,無奈的笑。
“拆穿我?小心給你梳個醜頭發出去,叫人笑話。”
說是如此,但給她束發的動作卻溫柔至極。
姐妹倆笑談幾句,高馬尾便梳好了。
“快,選個發冠。”宋聽婉單手固定住她腦後的馬尾,伸出手往前。
宋司遙猶豫的看了半晌,瞄了兩眼鏡中麵容姣好的阿姐,遞了竹節銀冠到她手裡。
“這個不搭你的衣服,換一個。”
又偷窺著阿姐的裝扮,換了白玉冠。
隨後,聽見身後一聲輕笑。
宋聽婉順手撓了撓她下巴,一手固定她烏黑亮澤的長發,一邊俯身越過妹妹,從桌麵上挑了一條赤紅墜玉的發繩。
三兩下之後,兩鬢留了些碎發的高馬尾梳好,發繩繞了好幾圈,留了與她馬尾一樣長度的兩端,垂下來與頭發混在一起,發繩末端的青玉銀墜為黑發添了幾分顏色。
襯得少女眉目深邃,腰間玉帶,氣勢如鬆。
宋聽婉忽然驚覺,她家阿遙的衣裳從死氣沉沉的黑,慢慢變成了張揚的紅色為主。
狼狽的小狼崽,終於被他們父女兩個,養成驕傲張揚模樣。
叫人心軟也欣慰。
“怎麼了,不好看嗎?”
宋司遙聽著自己身後沒了言語的阿姐,疑惑的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比她自己那樣,一股腦將頭發全梳上去的好看了萬倍,這樣阿姐還不滿意嗎。
宋聽婉回神,趴在她肩上,看著鏡中她們模樣調笑:“這是哪家的小郎君呀。”
這樣颯爽。
熏香襲人。
淡雅清香。
宋司遙扭頭笑看她,“若真是小郎君,第一件事便是將阿姐偷回家。”
阿遙倒是會自然的同她開玩笑了。
宋聽婉忍笑,故作疑惑:“哦?為何要偷?”
“自是因為阿姐太好,惹人覬覦,所有人都找不到的阿姐,隻有我可以日日瞧著,阿姐要什麼我就給什麼,人界說的金屋藏嬌,我覺著,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反正阿姐也喜歡金屋。
她一本正經沉聲思考,倒讓宋聽婉忍俊不禁。
點點妹妹的眉心,溫柔捧著她的臉扭到自己眼前。
宋聽婉嗔怪:“喜歡不是占有,若是你話中的阿姐不喜,又要如何呢?”
隻提她話中的阿姐。
因為若她的阿遙真這麼做了,她隻會無奈的縱容,由著她以愛為牢就是了。
不過…
姐妹倆對視一眼而笑,皆知所言虛妄。
阿遙不會以愛為牢,她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妹妹陷入執拗偏激。
“不過,我討厭那些人覬覦阿姐,是真的。”
姐妹倆不約而同想起沈酌川。
宋司遙隻恨離光不在身邊,恨不得拿出來舞兩下子。
宋聽婉失笑,“你這是意有所指啊。”
那人還等著下次見麵給她舞槍呢。
也不知…會不會在私下偷偷練習。
她態度懶懶,宋司遙擰眉轉過身與阿姐麵對麵,“難不成你真喜歡他。”
赤紅發繩隨她動作一甩,給不察沒來得及躲的宋聽婉甩了一下。
“對不起阿姐——”
生悶氣的人眨眼間擔心道歉,直站起來,將宋聽婉按到了凳子上。
抬著她的臉仔細看,生怕打出個好歹來。
一下從俯視到仰頭,宋聽婉無奈笑出聲:“甩了一下而已。”
發繩末端的珠玉,頂多紅些罷了。
“紅了。”宋司遙又開始生自己的悶氣。
屢次生氣,有些想打架了。
“那你用靈氣給揉一下。”宋聽婉輕聲哄著。
語調輕揚婉轉。
不這麼說,她妹妹又不開心了。
哄妹妹的感覺真不錯。
她彎了眼,抬著下巴等著,宋司遙也不傻,知道阿姐給她台階下呢。
她小心翼翼的照做。
直到看不清一點紅才收了靈氣。
“沒事了,他們也該收拾好了,我們帶秦圓圓他們出去逛逛。”
宋聽婉牽她出了門,在院中小亭坐下等他們。
片刻,三人梳洗好出來。
秦禧穿的是粉綠的齊胸襦裙,手腕挽著豆綠的披帛,布料浮光粼粼,隨她快步間熠熠惹眼。
百裡戲江在一身低調卻奢華的衣袍上,添置了一堆飾品,倒也不是花花綠綠的,反倒是與他這身衣服極搭。
要說誰穿上雲隱的衣裳區彆最大,便要數萬俟寂了。
黑袍行動間光影輝輝,他身材高大,站姿挺拔,沉穩矜貴。
“果然,阿寂就得多打扮打扮。”
萬俟寂不好意思的抿了唇,幾人湊在一起笑。
一行五人說說笑笑的出門,逛了她們姐妹的家,也從殿宇群的中心逛到了鬆綠山泉的雲隱邊上。
山泉如瀑布,於青山間流淌。
闊意橫生。
百裡戲江張開雙臂,龍吟高昂,化龍飛躍於青山之間。
黑龍霸氣,暢遊於天地之間。
“哇,百裡戲江真是…龍不可貌相。”秦禧捂了唇。
知曉好友是龍,但真正見他化形還是有些被嚇到。
那樣恐怖蠻橫的龍,竟是傻裡傻氣的百裡戲江。
真是,對龍族幻滅了。
萬俟寂仰頭看著張牙舞爪的黑龍,“他上回傷的鱗片還沒長好。”
宋聽婉也是看著龍身上殘缺的鱗片,眼眶微熱。
這傻小子。
有空得煉些龍族能用的大補丸。
在龍吟響起那一刹那,雲隱族眾人頓時警惕的抬眸。
看著高空肆意翻騰的黑龍。
年輕些的揣上了武器,年長些的仔細一瞧。
還是隻小幼龍啊,罷了罷了,由它撒歡吧。
再之後,部分人接到了族長與大祭司的傳音,知曉那是阿婉的朋友後,武器瞬間被收了起來,若無其事的繼續各乾各的。
要說還得是大祭司的女兒呢,築基期都能交到龍朋友。
不過,有部分年長的前輩皺了眉,怒瞪一番悶氣離開。
他們族人的愛好與龍族有些不謀而合,千年前還未隱世時,便有隻紅龍跑他們族裡撒歡,一口吞了不少寶貝。
被他們拎著武器追了半個六界。
龍族,哼。
若不是阿婉親自邀回來的朋友,早被他們揍出去了。
半月後是族祭。
雲隱眾人忙了起來。
宋朝玄身為大祭司更是忙得不著家,連帶著小嗷都見不著一根虎毛。
領著朋友們熟悉雲隱之後,宋聽婉便關起門給徒弟煉大補丸。
宋司遙也挑一處青山小亭,綠植生機盎然,天地靈氣親和,專於修煉。
某日。
離光被父親帶走,宋司遙每日覺著這手裡空蕩蕩的,又不能用彆的劍,否則離光回來又要生氣。
她自己削了柄木劍,提著適應手感,一邊想著今日要換個什麼亭子修煉。
實在是原本那個亭子的對麵山,有位按輩分要叫哥的族人,仰天長嘯抒寫詩詞,據說那是他的道。
不理解但尊重,並且覺得太吵了。
她自個挪個地方就是。
剛走出房間兩步,便瞧見了廊頭亭邊,坐在石階上發愣的萬俟寂。
他甚是奇怪,日日背著的大刀都沒帶。
腳步微頓。
宋司遙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她阿姐緊閉的房門。
思考片刻。
抿了抿唇腳步微轉。
坐著的男子倏然回頭,瞧見是她後一愣,將手中的空間手鐲塞回了懷裡。
“是我擋路了嗎。”
萬俟寂連忙站起來,讓出進小亭子的路。
宋司遙卻沒動,半坐到了小橋白玉欄杆上。
目光落在他方才將手鐲塞回的衣襟。
她手上隨意挽了個劍花,目光落在小亭外靜謐的湖麵。
“若想不明白,從心便是。”
最初被帶回來,她也茫然無措。
但無疑的是,她的家人與萬俟寂的外公一樣,熱情和善,全然不會強迫她。
想不通該怎麼麵對突然出現的親情,便隨心就是。
萬俟寂微愣,再次歎氣坐下。
“我想過隨心,可這貴重的禮物…”收著叫他不安。
宋司遙側眸,才發現他拿到手鐲至今,除了給他們送過幾件好東西之後,自己從未用裡麵的東西。
照舊是渾身乾淨,一點飾物都沒有。
“你既不安,下次見了還給他就是。”哪裡需要這般猶豫。
像她阿姐,最初那些寶貝她還了,下次又有更多的出現在她身上。
每次一見麵,不是腰上多了玉佩,就是懷裡衣袖多了空間戒指。
偏偏這人每次還笑吟吟的裝傻,讓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見她實在不願意收,宋聽婉也是這般說的。
若是用不上,以後再還她就是。
宋聽婉的理由好多,正好用來勸她朋友。
萬俟寂沉吟一番。
一想也是,外公如今傷勢大好,總有再見麵的機會的。
他拍了拍懷裡的手鐲,從自困中走了出來,鬱結頓消。
“多謝。”
萬俟寂站起來,朝她拱手抱拳。
宋司遙側眸瞥他一眼,木劍淩厲襲來,“打一架?”
他閃身躲過,暢意應下,“好。”
兩人飛身而出,半路乘了會木劍,落在青山一平石上。
“你武器呢。”
相對而立,宋司遙把玩著木劍挑眉。
萬俟寂四下看了兩眼,挑了根筆直的木棍,“這呢。”
兩人笑了,下一瞬攻擊襲麵而來。
群山之間劍氣一道一道,體修法訣震天,又有木棍化刀,你來我往,招式淩厲磅礴。
長輩們:小孩打架就打唄,又不是沒打過。
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大家低頭各自忙碌去了。
然後,這倆沒收住。
削了一座山。
戰意囂張毫不收斂,直到山頭被刀與劍的霸道衝撞得崩塌。
這倆身法加身,一個禦木劍一個禦木棍,灰頭土臉的從崩塌的地方逃出來。
然後跟趕來的一位位長輩,麵麵相覷。
“你家孩子——”
“毀山就算了,還差點壓死我一隻鶴!”
“宋朝玄!”
兩人被怒氣衝衝的鶴老前輩領到了宋朝玄麵前。
宋司遙麵對老父親,聳了聳肩默默安靜。
萬俟寂更是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在朋友家惹禍,怎麼說都叫人窘迫。
之前還想著不動外公給的東西,現在也不知道夠不夠賠的。
惹禍二人組悄悄打量宋朝玄的神色,可沒想到老父親驚訝之後,哈哈笑起來。
“好啊,我家阿遙也會惹禍了。”
他倒是欣慰了,鶴老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還樂上了!走!跟我去找宋鶴息說說理。”
鶴老沒打算為難兩個小朋友,拽上宋朝玄便要評理去。
宋朝玄笑聲安撫:“您彆氣您彆氣,阿婉這次回來給了我不少好東西,其中就有給您的養年丹。”
“前幾日未曾見著您,今日正好將丹藥給您。”
鶴老年紀大了,常有神識失控的情況,宋聽婉煉的六品養年丹有七八品的效果,每次服下一顆便能穩定許久。
鶴老不動聲色瞥他一眼,板著臉朝他伸出手。
宋朝玄忍笑將一盒子丹藥送上,老前輩這才哼了一聲離開。
“抱歉父親,我們…”
“對不起,是我沒收住手。”
兩人老老實實認錯,宋朝玄歪歪頭看著人的確走了後,才悄聲與他們笑:
“不怪你們,那鶴是他老人家故意放過去的,受驚的那隻鶴與我們很熟了,慣會裝。”
宋司遙與萬俟寂一愣,疑惑道:“那鶴爺爺是…”
宋朝玄握拳輕咳,“自然是找借口向阿婉要養年丹。”
那隻鶴啊,在阿婉麵前碰瓷了有上百回之多。
後來阿婉無奈,每回見了就笑著搖搖頭,把煉好的一袋子丹藥給鶴叼著離開。
“可是被我們削壞的那座山——”
宋朝玄負手走出屋子,仰頭看著塌成廢墟的山,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好一處彆樣的風景,改日叫你賦詩的那位堂兄去瞧瞧,指不定能原地頓悟呢。”
宋司遙黑著臉,愣愣的仰頭看那山。
隨後與萬俟寂對視,兩人皆驚呆。
還能這樣?
這倆小家夥削了一座山,後有小嗷追得雲隱的各種妖獸四處亂竄。
再有百裡戲江天天在門口的河裡打滾,嚇著了不少回來的族人。
他隻能憋憋屈屈躲去山間小河裡,淺淺在勉強容納自己的河裡躺著。
還有秦禧,跟在雲隱族美人姐姐身後,追著人送首飾。
宋朝玄漫不經心的與族長大人笑笑,“看小朋友們多活潑。”
宋鶴息看著被小嗷撲騰得雞飛狗跳的院子,無語的看著他。
你管這叫活潑?
宋朝玄將衝進懷裡,撒完歡的小臟虎接住,朝老族長微笑。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