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疑心是自己看錯了,凝神分辨了一會兒。
自從診出有孕,太子給她找了寧大夫來看胎,廚房就適當地給張紹楨做補養的湯品,新鮮魚蝦、各種蔬菜,每天換著來,小山奈也盯著她,一看書久了便催著去外麵走走。這麼幾個月下來,紹楨覺得自己的眼睛倒是好了不少。
初進府時她連臥雲亭的牌匾都不能看清。
亭中確實有人!
太子不在,她是府裡老大,這邊伺候的人也是懂規矩的,從來沒見他們私自玩鬨過。
那是誰?
侍女們都專注地伺候她沐浴,從沒注意過窗外。
紹楨微微低著頭,裝作沒發現的樣子。亭中人站定不動,是麵朝這邊的,手中端著一架物什,正好擋住了臉,張紹楨光憑身形認不出來,隻看得出是個男人。
她卻能認出這人手裡拿著的,應當是一隻……千裡鏡。她在紀映那裡見過。
紹楨若無其事道:“應該差不多了,穿衣服吧。”
幾個丫鬟順從地扶她起來,紹楨隨便選了件長裙套上,等不及她們給自己梳頭,直接用根竹簪束起,不經意般往臥雲亭那邊看了一眼,快步出屋。
“去叫護院過來。”
小山奈有些猶豫,夫人剛剛出浴,不好叫外男看見吧?正要相勸,卻見夫人臉色十分陰沉,微微轉頭盯著她:“去。”
小山奈心中一驚,一句話也不敢說,折身就迅速往前麵花園門去。
護院很快過來,一個不少,也不敢抬頭看夫人,垂著手在那裡聽吩咐。
紹楨心中冷笑,已經能猜出臥雲亭裡是誰,不用急著捉人了。
她聲音毫無起伏:“跟我來。”
孩子在肚子裡輕輕踢了一下,紹楨摸了摸,提步下了台階,腳步放緩了一些,走到臥雲亭幾十步開外的薔薇圃時,讓護院停步,小山奈跟著自己過去。
臥雲亭沒有台階,進亭的路又陡又長,侍女扶著她上去,進了亭子。
陳斐低頭束手站在臥雲亭中,大理石桌上一隻木質千裡鏡,外表塗了一層桐油,看起來非常精美。
紹楨拿起來試看,遠處臨池館的樓台庭院好像近在眼前,假山棱角分明,鬆樹蒼翠可見,從淨房槅扇看進去,簡直是一覽無餘。
她氣得七竅生煙,將千裡鏡放回原位,幾步上前,一把拽住陳斐的頭發,劈手就狠狠扇了一耳光。
“好看嗎?在這裡看了多久了?嗯?”
一巴掌下去,她的手都在發麻,根本不解氣,左右找趁手的東西,一眼就看中剛才試看過的千裡鏡,拿過來照著他的頭摜下去:“狗奴才,早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長了眼睛就是用來偷窺的?我再落魄,也輪不到你生什麼想頭!”
一連狠命蓋了十幾下,千裡鏡都被她砸得稀碎。紹楨一把扔在地上,抬腳就要踹過去,小山奈被她的爆發嚇住了,這時才回過神來,撲過去抱住她的腿:“夫人當心身子!”
紹楨被她扯得一個趔趄,怒聲道:“讓開!”
小山奈死死拽住不放,哭道:“夫人就算要泄憤,也該為小主子想想。您若是要殺陳公公,叫護院過來打死他就是了,何必親自動手?”
孩子真的開始鬨騰起來,腹中隱隱作痛,紹楨總算恢複了些理智,伸手扶住腰。
小山奈眼明心快,立刻爬起來攙著她在桌邊坐下。
陳斐從她進亭開始就任打任罵,半分躲閃的動作也沒有,紹楨要踹他的時候就跪了下去,早已被打得頭破血流,網巾也被扯開,頭發散亂,臉上一片血汙。
紹楨看他一眼都覺得鬨心,罵道:“滾過來!”
陳斐俯首帖耳地跪行到她腳前。
紹楨看他這狼狽的慘狀,總算有些痛快了,提著他的頭發逼他仰起臉:“老實告訴我,你在這裡窺視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陳斐垂著眼道:“……夫人搬來臨池館的時候。”
紹楨拍了拍他的臉,力道很重,啪啪作響:“好啊,狗東西,難怪極力勸我在池塘邊上住,你是早知道臥雲亭能看見那邊的淨房了?”
陳斐慢慢點頭。
張紹楨喝道:“不要臉的王八蛋,打你都嫌臟了我的手。你自打嘴巴,我不喊停,不許停!”
陳斐真的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幾十個耳光,直打得口角流血,紹楨才叫停,欣賞著他的臉,冷笑道:“好奴才,你主子知道你的心思嗎?他這麼看重你,你就是這麼回報他的?”
陳斐宮中浸淫多年,什麼折磨人的手段沒見過?扇耳光而已,他手藝好得很,就算打得自己嘴裡牙齒都鬆動了,麵皮也沒腫起來,看著還是那個俊秀的陳公公,隻是臉上的血滲人了些。
一開口就牽動嘴角,疼得嘶聲:“奴才隻是運氣好,正巧知道了夫人的身份而已。不然太子爺不會叫奴才來往東宮與此地了。”
紹楨冷聲道:“你倒明白,還敢偷窺,跟我玩命呢,賭我不會拿你怎麼樣?”
陳斐輕輕道:“奴才爛命一條,死有何懼?隻望臨死前,夫人能待我和氣一些,能有待太子爺的一成都夠了。”
紹楨咬牙切齒的:“誰借你的膽子,敢這麼說話?你真會做夢啊!”
陳斐笑道:“夫人是識時務的人,皇上半月前西巡回鑾,太子爺不可能再時常來看您,隻好派奴才往宮禁與此地。府裡出入的令牌是奴才管著,您不如倚仗了我。我什麼都能為您做的。”
紹楨嘲笑:“我還從沒發現你有這說鬼話的本事呢。你是什麼人,要我倚仗?也太張狂了些。”
陳斐笑容更盛:“夫人不用這樣激奴才。您親自動手,不就是為著這個嗎?否則,憑奴才對您的冒犯,死一萬遍也不夠,隨便哪個護院過來都能把我殺了。不是嗎?”
紹楨眼眸微眯:“你不怕我告訴太子?”
陳斐搖頭:“夫人不敢告訴的。奴才沒命是小,您叫奴才褻瀆了才是大事,肯定會在太子爺心裡埋刺的,到時候,您要受什麼折騰,咱們可就說不準了。您為何叫她們遠遠避開,隻留了小山奈呢?這丫頭鬼精,是投靠了您吧?”
小山奈被他這一眼看得打顫。她怎麼也想不到,陳公公竟然色膽包天,敢對夫人起心思!夫人還真沒有殺他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