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要待到什麼時候?”
“嗯……待到父皇回鑾吧。”
紹楨正要說話,太子輕輕“咦”了一聲:“難怪你之前猶猶豫豫地不要爵位,我還以為是體諒我呢,”用袖子幫她擦眼淚:“原來是怕被人發現身份啊……”
紹楨連忙岔開話題:“你手怎麼包成這樣?難看死了,我幫你重新包紮。”
太子順從地任由她拉過自己的手。
紹楨心不在焉地拆開綾布、清洗,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眼下情況是不可能更改了,她剛才發脾氣把太子咬成這樣,現在他不生氣,萬一秋後算賬怎麼辦?也隻能儘量示弱,彆將太子惹過頭,不然吃虧的是自己。
真不情願啊……
馬車外的喧鬨聲漸漸大了起來,應該是到了集市。快進城門的時候,跟車的護衛來稟了太子一回,等紹楨再掀開簾子看,車前車後隻有馬夫了,在甲板上見到的那群護衛不見了蹤影。
約摸又過了一個時辰,馬車朝左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大約半柱香的功夫過後,終於停了下來。
陳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給爺請安。”
太子起身,簾布被拉起,他略彎腰出了車廂。
紹楨坐在車裡不動,她又弄左性兒了。
太子見車裡沒反應,好脾氣地撩開車簾,夕陽下一張俊臉笑得格外好看:“剛才不是說好了?你還不下來?要在車上過夜嗎?”
紹楨氣鼓鼓地捏緊了茶杯。
太子笑道:“車上哪有屋裡舒服?我抱你下來吧。”
說著複又鑽進車廂,怕又被茶杯砸頭,掰開紹楨的手掌順走,將她打橫抱起,穩穩當當地下了車。
紹楨抬頭看麵前的這座宅院,正前起著一座牆門八字,一帶塗著粉赭色的紅泥,半新不舊的紅漆如意門,牆頭伸出一株老石榴樹的枝葉,鬱鬱蔥蔥,看起來頗有年頭。整座宅院給人一種古樸幽靜之感,很是不俗。
太子半摟半抱地帶著她進門,裡邊列著三條川紋甬道,砌四四方方的水痕白石。迎麵一座粉青照壁,繞過便見坐南朝北一間門樓,四下有幾座台榭。
門樓之下站著四個年青的女子,四個年紀稍大的婆子,還有近十個青壯男子,都跪下給他二人磕頭。太子卻隻是擺手免禮,沒說什麼,繼續帶著紹楨往裡走。這些人都跟上。
不久一座儀門照牆,竹籬影壁,就到第二層,正中三間大敞廳,綠油欄杆,兩邊都是廂房,西北方位一座三層閣樓,廊下簷阿峻峭。過道穿進去是第三層,五間臥房,東西仍是廂房,天井擺設鬆樹盆景,台基上一溜靛缸,處處光鮮明亮。
陳斐才給紹楨介紹院子裡的男男女女。年青的女子是隨身伺候的丫鬟,婆子管燒火、做飯,還有各種粗使,青壯男子都是護院。
這些人再次給紹楨磕頭,口中說的是“給姑娘請安”。
紹楨看得出來,後邊那些護院身手十分了得,行走無聲,呼吸綿長,像是張鼐從前與她閒聊時說過的太白山天一教,那可是道家天師。
她讓這些人起身。
太子笑道:“這院子你還喜歡嗎?我讓人照著石磬山房來修的。”
紹楨微笑,不輕不重道:“喜歡啊,金屋嘛,不修漂亮點,我怎麼住得下去。”
太子摸摸鼻子,不再提了,給陳斐使了個眼色。
陳斐便上前一步:“快到掌燈時候了,您一路從通州過來,還沒用午膳吧,西次間已經擺了飯,不妨移步?”
是對紹楨說的,這麼小心翼翼的態度,她簡直要笑出聲來:“好啊!正好我餓了。陳公公這麼體貼,我怎麼能辜負了你的心意?走吧。”
太子暗暗鬆口氣。
西次間裡邊鋪陳桌椅、梳籠之類,雪洞一般乾淨,牆上懸掛書畫,簾櫳瀟灑。
桌上擺著熱騰騰的飯菜湯羹,從前在東宮伴讀,紹楨與太子總是一起用午膳,這菜式和宮裡的並無二致,隻是素色為主。
太子也坐下用飯。
丫鬟收拾了盤盞下去,紹楨看他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疑惑道:“這麼晚了,你不回宮嗎?”
太子笑眯眯地搖頭:“不回。”
紹楨“騰”地一下站起來,感覺全身的血都往臉上湧:“不行!你必須回去!堂堂太子,人都在紫禁城邊上了,不回去怎麼行?你起來!”上前拽他起身,推搡著往門邊去。
太子順著她的力道走了幾步,一把將她抱到身前,捧住她的臉,笑得胸腔都在顫動:“你是不是想到彆處去了?放心吧,我今天什麼也不會做的。現在時辰還早,我帶你去閣樓看書好不好?”
紹楨狐疑地看著他。今天什麼也不會做?
太子低頭用力親了一下她的嘴唇。
“這是我的宅子,你是我的人,這院子就是我們的家,我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你怎麼能趕我呢?”
紹楨頂撞道:“我家在槐花胡同,在南山彆院,在揚州秦園,這不是我的家,這隻是個住的地方!而且我也不是你的人!”
太子腦中念頭一閃而過,連誰是誰的人都顧不得糾正她,皺眉道:“揚州秦園,這是什麼地方?”
“是我娘留給我的房子!”
太子摸了摸她的頭發:“說話彆這麼衝。我還沒查過你在揚州的事情。那韞兒是誰?”
“不認識,你問我乾什麼?”
太子懷疑地看著她:“你真不認識?”
紹楨覺得莫名其妙:“你從哪裡聽來的這個名字?”
太子見她神色不似作偽,隻能作罷:“你上回發燒說夢話,我在旁邊聽到的,你哭得可傷心了。”
天邊忽然劃過一道銀弧,劈開暗空中的雲翳,緊接著是一聲炸耳的巨響,仿佛天地都在怒吼。
“轟隆——”
紹楨下意識捂住耳朵,等雷聲過去,才放下手道:“夢話你也當真?我真不認識。”
又是一道霹靂,大雨瓢潑而下。
太子笑道:“好了,我信你就是。這麼大的雨,也不好去閣樓了。你鬨了一天,應該累了吧?讓她們伺候你洗漱如何?”
空氣裡有淡淡的泥土和草腥氣,紹楨覺得有點冷:“這好像是開春第一場雨吧?下得這麼大,今年應該不會再有去年山西那樣的天旱了!”
太子好笑:“楨兒憂國憂民啊。山上寒涼,春雨也來得晚,你不知事,京裡早下過十幾場雨了。”
紹楨恍然。
陳斐拿來了油紙傘,正要撐開,太子接了過來,打開,握住紹楨的手,帶著她走出西次間,沿著遊廊去正屋。
雨線斜斜飄進遊廊,太子攬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