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還沒當回事,道:“怎麼,不是說了給你出氣?”
紹楨道:“岑鳳清早就知道我的女兒身了,他一直對你陽奉陰違。”
太子視線一凝。
紹楨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輕聲道:“你摸摸我的臉,這裡的傷還沒好全。岑鳳清怪我勾引你,他早就說過要殺我。後來他發現了我是女孩,又拿我當娼妓對待,我僥幸才逃出來……殿下,你會不會嫌我臟?”
太子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但他沒有如紹楨預想的那般大發雷霆,而是溫柔地攏了攏她的頭發,摸著她的臉頰問:“臉還疼嗎?”
紹楨愣了愣,搖頭又點頭:“疼!疼死了!”
太子拿著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親,低聲道:“此事在我,是我識人不清。簡肅公戰死,我也要給你賠個不是。不該把你關起來不聞不問,你放心,以後絕不會有這種事。”
他說完便推門出去,上了馬沉思片刻,叫了車之棠過來:“私底下打探一下,岑鳳清在落葉山都做了些什麼。”
他是生氣紹楨總拒絕他,想讓紹楨馴服一點,但他沒想到紹楨是女兒身,也沒想到岑鳳清有這麼大的膽子。他這麼喜歡她,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岑鳳清卻敢這麼待她。
此事若是真的,岑鳳清也不必活了。
……
紹楨倚在門邊上,看著他在金吾衛的簇擁下乘馬遠去,馬蹄聲都聽不見了,她才慢慢癱軟了身子,走入屋中,掩了門,坐在東坡椅上發呆。
院子裡沒有一個人敢來打擾,直到天色漸漸昏黑,已是掌燈時分,竹門才輕輕被推開了。
張鼐端著托盤進來,放在她麵前的書案上,輕聲道:“公子該吃藥了。”見她沒反應,從白瓷盅裡倒了一碗漆黑的湯藥,遞到她手上。
紹楨怔怔地接過,盯著湯藥良久,仰頭一飲而儘。
還是苦得要命。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捂臉,終於控製不住哭出來:“我怎麼這麼倒黴啊,早知道這樣,我吃那麼多苦有什麼意義,以後要怎麼過,嗚嗚嗚嗚。”
張鼐任由她發泄,大手輕輕落在她肩膀上,又緩又柔地拍撫:“……太子說什麼了?”
紹楨哭了好一會兒,才抽抽噎噎道:“他說,我和張淑妃是姐妹,不能伺候父子,張淑妃又懷孕了,若是叫皇上知道我的身份,恐怕會為了太子的名聲除了我,所以暫時還準我繼續男裝,他也會為我掩護,等他登基,再、再……”說不下去了。
她鬆開張鼐的衣服,一團布料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糊滿了她的眼淚。
紹楨繼續道:“他答應我,給父親守孝的這三年不會對我做什麼,也不會阻止我做什麼,但是、但是……他說要守婦道!”
她重重哼了一聲,罵道:“什麼婦道。我長這麼大,還沒人教我什麼是婦道。該死的,他怎麼這麼理所當然,問都不問我一句。我一點也不喜歡他,要不是他把我關起來,岑鳳清哪有機會那麼對我,我爹也不會以為我死了,慢毒被激成重病。現在來道歉,當時乾什麼去了。嗚嗚嗚嗚,都不是好東西。”繼續哭。
張鼐沉默。
紹楨哭了一會兒,擦了擦臉,收了眼淚,抬頭看他:“你腿怎麼樣了?把褲子擼上去,讓我瞧瞧。”見他沒反應,橫眉立目地催促:“快點!”
張鼐隻能順從行事,褲腿挽上去,膝蓋以下一片青黑,十分可怖。
她唬了一跳,連忙拉開抽屜,從裡麵拿了她之前崴腳留在這裡的跌打損傷藥膏,擰開幫他塗抹,抱怨道:“你怎麼半點不知道變通?被他罰跪這麼久也不求饒,要不我醒了給你說情,他還要打你板子。到時候你壞了腿,就彆想在我身邊待著了!”
張鼐聲音艱澀:“都是我的疏忽,本該早些發現您不舒服的。原想進屋伺候,這樣就算禦醫來了,也能暗中使手段讓他說不了話,隻要避開太子,事情就有轉機……”
紹楨越聽,心裡越和滴血一樣難受。是啊,原本有轉機的。
她狠狠道:“你彆說了,怪我運氣不好,流年不利,命犯煞星。我早知道姓朱的克我了!”
……
不日清晨,承恩侯岑鳳清在路邊被人發現,已凍斃於夜裡風雪之中。
紹楨知曉此事,絲毫不意外。
當初她拿著岑鳳清殺害永康長公主親生兒子的把柄和他周旋,不過是顧忌他將她的身份告訴太子。
如今身份已然暴露,她還有何容忍的必要。
紹楨轉頭去看紀映送來的家信。
信中說南邊的分票號出了點變故,紀映打算親自南下處理,路上來回,少說要幾個月,讓紹楨沒事就去送送她。
紹楨自然要去,到了出行的日子,吩咐了個叫劉泉的老蒼頭看家,自己則帶著護衛們去了通州碼頭。
……
公子一走,劉泉沒了人約束,自在非常。
侯爺沒過世的時候,是他老婆跟他一起在山上守著院子,前幾年老婆病死了,彆院就剩他一個,這麼大年紀,歇了續弦的心思,兒子在大興的莊子上乾活,時不時提點東西來孝敬,日子也還不錯。
劉泉從床底下搬了一壇金華酒出來,拿甌子篩了,從廚房端了昨天的頂皮酥果餡餅,就著幾碟香酥花生米一起下酒。
金華酒甜得很,老劉愛酒,偏偏酒量不如何,五甌子下去就有些醉醺醺的,倒在桌子上繼續喝。
院子外麵傳來響動,老劉還沒聽到,等反應過來,一大群人已經站在麵前了。
劉泉迷瞪著眼,舌頭都大了:“你們、是何人!怎麼擅闖、擅闖彆院!”
屋裡全是酒氣,難聞得很。太子吩咐:“給他醒酒。”
嘩啦!
一杯冷酒迎麵潑過去,劉泉打了個激靈睜開眼,膝蓋登時一軟:“奴才、奴才叩見太子爺!”
“怎麼院子裡隻有你一個人?你們公子呢?”
劉泉使勁晃了晃腦袋:“公子、公子去碼頭了,留老頭子看家。”
劉泉大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說:“……南邊,回南邊……”頭一歪,靠在桌子腿上打起了鼾。
又回南邊?和趙弘鄞一起回南邊?
太子真說不出是什麼心情,都這麼縱著她了,還這麼不知好歹。
再生氣也得去追,萬一真讓她跑了怎麼辦。
他麵無表情轉身往外走:“去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