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並不想這麼對她。
在落葉山彆院時,他已經做好了打算,他會憐惜她,會護著她,疼著寵著,他不會比任何人對她差。
可她一點點讓他食髓知味,放鬆警惕,最後險些殺了他。
若非他命大,如今已是和董律元一個下場。
她是隻不馴的野貓,一不留神撓得人頭破血流,要打斷她的骨頭,她才能乖乖受教。
隻要她向他求饒,他就放過她,按照之前的計劃,將她納到自己羽翼之下,好好護著她。
但是紹楨顫抖著聲音輕輕道:“你做夢。”
向他求饒,求他庇佑,然後徹底被他關起來?
呸。
她現在隻後悔,當時在落葉山,為何不多花點功夫,割斷他的狗頭再跑。
果然不知好歹。岑鳳清閉了閉眼,轉身回到椅子上:“繼續。”
拶子收攏到極致,鬆開一瞬間,劇痛躥向四肢百骸,一個激靈直衝腦門,紹楨渾身癱軟倒在地上,雙手已經烏紫,仿佛死人一般。
堂官再次開口:“你為何戕害董律元?從實招來,即可免了刑罰。”
紹楨額頭上全是汗,聲音發顫:“我,我沒有做過,啊——”
拶子再次收緊。
她冷汗涔涔,衣裳後背幾乎全被打濕,脊背深深弓起,眼中湧出生理性的淚水,疼痛之下,意識都開始模糊,恍惚聽見岑鳳清說了句“停刑”。
……
牢房門嘭地一聲被關上,鐵鎖撞擊著欄杆,發出清脆的回音。
紹楨昏昏沉沉地躺在稻草垛上,半夢半醒之間,聽見老鼠窸窸窣窣爬動的聲音,踩在草席上,格外明顯。
紹楨想動彈,卻渾身癱軟,隻能感覺到老鼠離自己越來越近,鼠須落在手上的觸感,下一刻,指上的傷口被齧咬上來。
血肉被小口小口地啃食,劇痛無比。
不能這麼下去,會得鼠疫的。
紹楨低低喘息著,用儘全身力氣坐起來,不敢揮手,胡亂踢了兩腳。
老鼠被驚動,吱吱叫著爬開了。
她靠在牆壁上,一邊勉強聚起精神警惕老鼠,一邊茫然地想著,這雙手,恐怕沒用了……
牢房地麵濕冷的涼氣冒上來,幽幽裹住全身,小腹發沉,墜痛感越來越明顯。
她徹底昏了過去。
……
紹楨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深青色的床帳。
“你醒了?”
她轉頭望去,竟然是王明鏡,她喉中乾澀,沙啞道:“我不是在天牢嗎?發生了什麼?”
王明鏡道:“都察院忽然翻出董律元生前賣官鬻爵的罪證,宣府的廖毅又捉到了坑殺董律元的山匪,那夥山匪供認不諱,你就無罪釋放了。”
紹楨張了張嘴:“那岑鳳清呢?”
“這我不太清楚,但是你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在牢裡的時候來了癸水,又受了不少刑罰,以致大出血,元氣大傷。恐怕會有礙子嗣。”
紹楨倒是不大在意這個,她坐在床上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渡過這一劫了。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喃喃道:“我要向廖大人好好道謝……對了,張鼐他們沒事吧?”
王明鏡聳了聳肩:“他們都是鐵打的身子骨,橫豎比你好得多。”
紹楨擦了擦額頭,支使他:“去叫衛元過來。”
衛元也是她的護衛,這次沒有跟著去宣府,而是被她留在京城辦事。
等聽完衛元回稟,紹楨正打算去看看張鼐他們,門房忽然送了張帖子過來。
書帖的啟口上寫著“承恩侯府岑鳳清謹拜”。
紹楨一見便知又有事情上門了,拆開來看:
【隆冬雪勝,賀喜張公子平安出獄,不知可能一見否?藏福茶樓生意興旺,未時恭候大駕。】
紹楨冷笑一聲,吩咐下人:“備車,我出去一趟。”
……
正值隆冬,殘雪如蓋,藏福茶樓卻是人來人往,大堂中的說書聲、喝彩聲傳至外頭,熱鬨非常。
酒樓門口候著一個氣宇軒昂的高大男子,見到紹楨,提步迎上前來。
“多謝還肯給我麵子。原本以為,要去槐花胡同堵你的。”岑鳳清麵帶笑容,聲音和煦,仿佛二人是多年的老友。
紹楨看他還在裝傻充愣,當囚禁那回事沒發生過一般,便也隨著他的態度,爽快笑道:“岑侯爺哪裡的話,你親自相請,我怎敢不來?”
岑鳳清朗聲大笑:“請!”
兩人一同進入酒樓,上二樓雅間,小二上了茶點,岑鳳清替她燙杯燙盞,格外周到殷勤。
“咱們掌櫃的給老爺們送了壺新酒,是自家釀的,老爺嘗嘗?”小二說著便提壺要為二人斟酒。
紹楨元氣大損,哪裡適合飲酒?正要拒絕,卻見岑鳳清先抬手止住了小二:“不必,她身體不適,不好飲酒,還是收下去。代我多謝掌櫃了。”
紹楨抬眼看向他,他似笑非笑的,好心確認:“我沒說錯吧?”
小二正等著,她點了點頭:“是,今日要辜負掌櫃的好意了。”
“那二位老爺慢用!”小二端著空托盤下去了。
岑鳳清偏頭吩咐自己的小廝:“你們都去外頭候著,我同張公子單獨說說話。”
兩個麵生的隨從答應了一聲便出去,紹楨卻安坐不動,張鼐隻站在她身後,半步不移。
岑鳳清看了看他,竟也沒說要他出去的話。
屋裡隻剩下三人。
紹楨端起茶杯,撇了撇茶麵上的浮沫,自然問道:“承恩侯府離槐花胡同路途不短,岑侯爺特意過來,想說什麼呢?恐怕不是單單請我吃頓茶這麼簡單?”
岑鳳清笑了笑:“我在天牢裡傷了你,如今你張公子風采依舊,我自然要折節賠罪的,這也是官場之道,當時情勢所逼,職責所在,還望張公子彆怪罪我無情。”
紹楨淡然道:“這有什麼,半點不值當記掛的。岑侯爺還是痛快些,我恐怕沒功夫在這兒耽擱太久。”
岑鳳清沉默幾息,斂去笑容:“我也不願瞞你。當初是我對你行了禽獸之事,可你差點殺了我,這筆賬,我們就一筆勾銷吧。你一個姑娘家,無父無母,親緣斷絕,身側豺狼虎豹,不知何日就跌入萬丈深淵了,還是找個倚仗更妥當。你說是不是?……張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