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疏議》卷二十四《訴訟》篇曾有載:諸告親尊長,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雖得實,徒二年。
其告事重著,減告之罪一等。
宋《邢統》妻告夫,雖屬實,仍須徒刑二年。
《大明律》妾、妻,告夫,夫之祖父母,杖一百,徒三年。
本朝雖民風尚且算是開放,然而《大周律》在這方麵並沒有太多改善。隻在危及女子財務以及身家性命時,可做寬恕一二。
然在請述之前,仍需杖責三十。
其後再根據所述之事量刑而判。
代價如此之大,可以說,桃花縣傳承近百年來從未有過此例。
因而在登聞鼓敲響那一刻,整個桃花縣瞬間轟動了起來,尤其當事人還是近來尤為出名的謝家女,謝安寧的堂姐。
不過半日,縣衙外就已經圍滿了看熱鬨的人群。其中不乏多數小廝,以及縣裡大戶人家遣來旁聽的隨從。
林家自然也在此列。
被帶到大堂時,謝二丫麵色尚著些許蒼白,然而哪怕身下還在淌著鮮血,仍目視前方,脊背在這一刻挺地極直,咬著牙幾乎一字一句道:
“草民謝家村謝柔狀告家夫柳文才一朝得勢,便欲謀害發妻,另謀佳婦!”
話音落,整個縣衙,包括縣衙外瞬間鴉雀無聲。
這一刻,甚至無需所謂證據,哪怕一旁衣冠楚楚的柳文才再三解釋,然而包括縣衙內所有人沒有一個是真信的。
無他,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這世道講究夫榮妻貴,若不是實在過不下去,誰會放著好好的秀才娘子,甚至未來的舉人娘子不做。做出這等損人且不利己之事呢?
何況,所謂男子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當真隻是一句空話嗎?
總之,此時此刻,無需任何證據,在幾乎在場所有人眼中,在謝二丫開口的那一刻,眼前這位柳秀才已經是個背信棄義,心狠手辣的陰毒小人了。
連堂上那張斯文麵孔都如此麵目可憎。
更何況,隨後大夫當真在謝二丫身上檢查出了問題。
二丫體內,是一種安神用的藥物,隻是用量過度後,極易使人昏沉。
誰說毀掉一個人隻能用毒藥呢?
冬日環境惡劣,隻要悄悄將窗子打開些許,或者將身上的棉被拿開幾寸,一場風寒要了人命並不算反常。
不得不說,柳文才的手段其實挺高明,但卻錯估了看似愚昧戀愛腦的枕邊人—謝二丫的敏銳。
尤其是上輩子四丫先例在前。
安寧倚在榻上,透過自家統子懶懶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意外嗎?並不。
不得不說人,有時候是會慣常自欺欺人的,尤其是懷著某種殷切的期望時。但枕邊人的態度,似有若無的嫌棄,厭惡,日複一日之下,就算再遲鈍的人都不可能毫無所覺。
所以這一次,柳文才栽了,栽倒在了他平日裡最為看不上,甚至都不需要費心掩飾情緒的“無知蠢婦”謝二丫身上。
任由某人再多不甘,再多辯解,此刻都已經徒勞無功,反倒像是戲台上可笑小醜。
軟榻上,看到這一幕的安寧滿意地抿了口一旁丫鬟遞上來的新榨取的果子露。
一旁的統子後知後覺:
“宿主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可是為什麼?
統子左思右想,自家宿主好像除了之前破壞過一次那姓柳的科舉,好像並沒有做過什麼吧?為啥?
當時它好像還在問,為什麼不乾脆利落直接斷了姓柳的飛升路,當時自家宿主乾啥了,
好像還笑了來著!
難道那時候……
想到這裡,統子悚然一驚,渾身上下的毛險些都要立起來了。
“宿……宿主,這些不會都在宿主你的計劃內吧?”
可是為啥?就隻阻止一次科舉,遲了兩年的秀才。
“因為,這世上有一種東西。”
捏著手中冰涼的白玉棋子,安寧輕笑著開口:
“就算所有清正才子,高潔文人都鄙夷萬分,視若阿堵,卻也永遠離不了的東西—銀錢。”
她這一世剛來那會兒,第一次出手,除了不想乾活,外加為了自己的改變找個理由外,目的就是便宜堂姐的私房錢。
無錢寸步難行,在哪裡都是絕對行得通的。
尤其是一個需要科舉的讀書人。
上一次動手,讓對方科舉失敗同理,為的同樣是消耗對方手中為數不多的銀錢。
誠然二丫所在的繡坊確實還算厚道,但二丫的繡技,說實在的並不算突出,甚至後來嫁入柳家後,愈發失了靈氣,一雙手更是缺了保養。
這種情況下,每月能僥幸得個小半兩銀子已然算好的。怎麼可能供得起柳文才一應花費,甚至科舉。
“在這般境況下,為了寄予厚望的便宜夫君,二丫會做什麼,其實不難猜到吧!”
安寧支著下巴,目光既薄又淡,卻帶著說不出的篤定。
自此棋局徹底開始。
便宜堂姐自以為這是在為自家夫君付出,孰不知在一個自尊心過盛,麵子清名比天都大的柳文才眼中。
一個拋頭露麵,在所有人包括自家同窗麵前賣上不了台麵的吃食,還口口聲聲要供養他科舉。讓所有人笑話他吃妻子軟飯的存在……
會有多礙眼自是不必多言。
隻看早前陸寡婦有多辛勞,大冬日給人洗衣服洗到雙手生瘡。如此境況下,這人都還脫不下那身象征著文人身份的長衫。
可見這人的心性。
這樣一個妻子,這樣一段經曆,你以為他會感激?
不
這隻會叫他在後來無數夜裡,都輾轉反側,恨之欲死。
“我猜,即便沒有二丫“奇遇”的那一世,四丫下場也不會太好過吧?”
看著一旁瞳孔驟縮的統子,安寧這才輕笑著開口道:
其實之前剛來時她有猜過,便宜堂姐是不是重生的,但後來答案告訴她,二丫或許是真重生,但絕不是單純重生之人。
起碼記憶也好,旁的也罷,她是得到過某種現代文明遺澤的。
具體表現為對普通村民下意識的輕視,某些程度上有些過高的自信,以及對宗族關係的冷漠。
還有偶爾喃喃自語的“生意”。
哪怕重生,這些也絕不會出現在一個地地道道的農家女身上。
至於主導者是不是二丫本人,這一點,安寧倒不怎麼懷疑,因為若是純粹穿書之人。以對方的行事作風,不謹慎程度,這麼多年二伯母夏招娣不可能隻是懷疑而已。
其實饒是這麼些年過去,真正令夏招娣徹底確信二丫出了問題,還是在對方所謂“生意”之後。
二伯母隻是土生土長的農家人,自然不可能有她這樣的複雜腦洞,對於一個性情變化巨大,且會一些二丫不可能會的東西,自然隻有一種可能。
閨女被旁人占了身子。
這同樣也是這幾年,哪怕謝家發展再好,包括二伯母在內的所有人,也從未管過謝二丫的緣故。
而老謝家這般態度,同樣又促成了柳文才著急動手的另一個緣由。
再新鮮的點心,一兩年也過了掙錢的時候。
丟臉,又毫無助益,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黑曆史,這樣的人,柳文才會急著動手自然不奇怪。
同樣,普通的農家女或許不敢以妻告夫,但得到過現代遺澤的謝二丫,兩世執念的落空,足夠給予她掀翻一切的狠勁兒。
這種近乎一眼看到底的結局。
她還需要做什麼嗎?隻要坐等著看戲就好。
瞧著麵目僵硬的某統,安寧繼續支著下巴開口:
“那我再來猜猜,明明得到了遺澤,二丫還能之所以對姓柳的人品能力抱有這麼高的期待和信任,對堂妹防備至此。
想來之前那一世,姓柳的一定做過什麼吧,比如深情人設?”
“例如話本上常說的,為已逝愛妻做下無數悼亡詩篇,感動一眾癡男怨女?包括一些處世未深的大家小姐。”
係統:“!!!”
“哦,看來我猜的是真的了!”
瞧著麵容愈發驚恐的某狗子,安寧這才支著下巴笑眯眯道:
“統子,其實你剛才猜的沒錯哦!”
“你家宿主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他姓柳的。”
至於二丫,不用她出手,這輩子都絕不可能好過的。
透過係統屏幕,親眼看著眼前被強行剝去身上青衫布巾,整個人狀若癲狂,絲毫不複往日斯文之態的柳文才。
安寧這才重新滿意地咬了口遞到嘴邊的甜柑。
嗬!
喝著發妻的血,還要踩著發妻屍骨上位的狗男人,鬱鬱不得誌算什麼。
身敗名裂,遺臭萬年才是他該有的下場!
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