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的心情此時此刻極其複雜,哪怕她自認為人處世經驗早已不淺,可麵對蕭正這如此直白的勸說,她倒是想不到推脫的詞彙。
李幼白動了動粉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蕭正靜靜等待著,也不催促,過了一會之後,她聲音有些發顫,“此事...此事牽扯甚多,我要回家中與乾娘交流一番...”
蕭正聞聲而笑,肯定道:“李公子,慌是對的,想當年我蕭某人得到陛下賞識做這中州監藥司長,做的這些事,哪有平平靜靜,誰能不慌,但是不能老慌,不能老怕,畏首畏尾最終一事無成。”
李幼白咽了口唾沫,她眼眸一抬再次看向蕭正,“真的能行?”
“怎麼不行?”
蕭正換上壺美酒倒進李幼白的杯子裡,循循善誘,“此事你知我知,知府大人知,林家主與蘇老爺知,況且我聽蘇老爺說了...”
蕭正和善一笑,“李公子可是個想做大事的人,此事順利,我與知府大人做過決定,到時我們大夥拿一成出來,再號召各部同僚,捐出錢糧,定能將今年上半年百姓們的糧食問題解決,屆時豈不是皆大歡喜,你說對不對?”
“蕭大人所言極是。”李幼白低聲附和。
“此時亦非當值,私底下你我皆以朋友相稱,來,喝酒!”
紅香院歌舞升平,臨近後半夜,李幼白果斷婉拒蕭正留她在紅香院過夜的好意,行色匆匆坐上馬車就離開了。
蕭正站在樓上窗台邊,看著馬車駛入夜色當中,門被無聲推開了,陳學書走進來,看見李幼白已經不在,他理了理衣襟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那李白怎麼說?”
蕭正道:“有所顧忌,說要與林婉卿和蘇老爺一談,不過總體來說還是相當順利的,成事難度應該不大。”
陳學書摸著茶杯,蒼老的臉上閃過狡黠,點頭說:“有所顧忌才是對的,要是一口答應我還不願意用呢,此人心思其實相當縝密,而且身份為林婉卿憑空捏造,恐怕是某個江湖隱世門派弟子,對待他不可小覷。”
“竟有此事!”蕭正一驚,忽而聯想到少林寺詭案,想著要不要與陳學書分一杯羹,想著又打消了想法,說:“我們要不要再細細調查調查,近年來江湖對朝廷蠢蠢欲動,能獲其消息如此可是大功一件。”
陳學書把茶一飲而儘,搖頭道:“沒那個必要,眼下我們要蘇林兩家幫我們做事,而且李白是榜首,出現問題你我都跑不了。
況且我觀李白根本沒有任何江湖氣,反倒像個能夠隱忍的書生,又有武功在身,以他能力跟著朝廷做事,名聲,權利,女人要什麼沒有,他李白可不傻,絕不會淪落江湖綠林一輩的。”
“既然如此,那總要定個期限。”蕭正道。
陳學書撫摸著下巴上的胡須,笑說:“過不久就是他與蘇家千金成婚的日子了,選個時間讓他答複即可。”
原該是萬物複蘇的春季,可李幼白覺得,有一樣東西在她心底裡碎裂或者死去了,心情非常糟糕。
她走下馬車,特意扭頭看了駕車小廝一眼,黑暗的陰影裡,見小廝刻意監視著自己,被發現時趕緊變回低頭謙卑的模樣,拉著馬車跑進夜色中。
李幼白看著黑暗的家門沒有一絲光亮,她推門進去,回到書房之中點燃燭火,毫無興致的她將擺放在案幾上的畫卷直接收好,又關上窗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明明是她休息的日子,遇上這些事情卻很是糟心,李幼白苦惱地揉揉眉心,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縈繞在她周圍,怎麼也擺脫不了。
自己穿越過來的十幾年,時間推著她不斷前進,自己帶著天書和一個想法堅持活到如今,從來沒有人告訴她現在該怎麼做,今後該怎麼做。
事實也證明,她的這點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很簡單,可是改變天下的走向卻難上加難,一個時代不可能僅僅靠個人就能夠實現變革。
“我應該找一個幫手!”李幼白的鳳眸忽然一亮,整個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回憶起從前很多事情,捫心自問,她幫助改變過很多人的命運,無論結果好壞,對彆人來說所獲得的幫助都能夠使自己擺脫困境,那為何不找一個能夠改變自己的人。
李幼白在書房中走來走去,有見識,財力的人,自己無非就是認識蘇老爺子和林婉卿,還有一個就是早就沒了聯係的龍鳴雨。
這些人統統被她排除,剩下的人便是...
李幼白一呆,她身邊,與她親近又很有能力的人死在了多年前,剩下的,皆是尋常朋友而已,對她而言,得來的幫助隻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
思來想去,李幼白在記憶中選到一人,取出無求劍拔出劍鋒,當劍身上怪異的符文光亮折射入到她的雙眸時,下一刻,整個人便置身於多年以前的南部南城戰場。
殘簷斷壁,硝煙的氣息縈繞在她鼻間,若有若無的哀嚎與哭泣,在鼻間與耳邊不斷盤旋,李幼白定了定神,睜開眸子看向四周,呼吸著帶有濃重血味的空氣。
視線之中,很多地方都已經模糊了,記憶的碎片消失在時間裡,令得將士,士兵,他們臉上的苦痛也都是蒙矓一片。
“秦監軍在哪?”李幼白向一名躺在地上的傷員詢問。
得到準確位置,李幼白快步朝南邊城頭跑去,這時,一道穿著紅色武服的人影跑了出來,聶紅蓮手上全是鮮血,神色緊張。
她在旁邊大聲喚著李幼白的名字,訴說著傷兵營裡,許多兵卒因為缺少療傷藥物與糧食,已然難以堅持...
李幼白看著她,臉上閃過愧疚,咬住下唇搖搖頭,腳步更是急切想要離開,嘴裡反複說著對不起,當初若是能阻止柳白鳶,也不至於兩人的屍體與頭顱最後被吊在南城之中示眾。
她不記得那時的天氣了,模糊的記憶裡,南城的空氣滿是血味,風很大,吹得人直皺眼眉。
李幼白快步登上城樓,在那最高處,秦義絕筆直的站在城牆前,雙手壓在身前寶劍的柄上。
她目視前方,更遙遠的南部,幾十萬秦軍連營而立,浩瀚如海的威壓將韓國的旗幟吹得東倒西歪,麵對摧枯拉朽的秦國鐵騎,隻有秦義絕還穩穩的立在原地。
天空晦暗,風聲咆哮如龍,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下傾盆大雨。
李幼白抬起頭,看到了那條熟悉的黑龍翻滾著軀體,盤繞在秦義絕數以萬丈的頭頂上空,俯瞰神州大地,好似秦義絕才是那位君臨天下的帝王。
秦義絕的臉,她的殺氣,隻要見過或者感受過一次,此生都不會忘記,清晰地深深烙印在李幼白腦海中。
李幼白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秦義絕微微側頭,那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絕代之姿映入她的瞳孔裡。
對方身上穿著件黑白裹素的裙袍,明明樸實,卻讓她身上的戾氣與殺意孕育而出的血花滔天盛放。
“當真是稀奇,你竟然會來找我。”秦義絕臉上儘是漠然,出於一絲意外之後,又將麵龐移開,看著即將向南城逼近的秦國大軍。
李幼白被這股殺意攪得心神不安,僅僅隻是站在秦義絕身邊,她腦海裡就已經出現幾十種對方出劍和自己死掉的畫麵。
良久,李幼白極力頂住這股不斷侵襲而來的殺意,蹙眉說:“我來找你隻是想求解一事。”
“李幼白你知道麼,在我眼裡,你不過是個心存良善又有些小聰明的人,像你這樣的人能在如此世道存活,當真是個奇跡。”
秦義絕看著秦軍兵臨城下,臉色不變,而城牆周圍,韓軍們已經抄著兵器衝上城頭,吹響了迎敵的號角,一時間,天地驟然變色。
“所以,作為一個有良善,有小聰明的人,眼下最應該要做的事和以前一樣,那就是保全自身,而不是去想彆人如何,你做與不做又會如何,蘇林兩家人,難道蘇老爺子不比你有智慧?林婉卿不比你心機深沉?
不要將自己看得太重,就算沒有你李幼白,也會有張幼白,顧幼白,命中注定的事非人力能夠改變,就像這韓國,大家無論如何眾誌成城,最終也都難逃兵敗身死國破家亡。”
秦義絕說罷,忽而轉過身子,伸出戴著黑蠶絲線手套的手,抬起兩指輕輕挑起李幼白的下巴,冰冷的瞳眸中儘是諷刺。
“其實你要做的事簡單至極,你生得如此嬌美何苦自己做事,脫光衣裳睡到龍床上,說不定整個天下都是你的,想做什麼不成...”
李幼白勃然大怒,賣屁股的事她可不會做,一把打掉秦義絕的手,而對方不管不顧,有些癲狂的放聲大笑起來。
場景此時開始如同瓷器碎片一樣崩裂,破開,留下一道道漆黑無儘的虛空。
在笑聲與兵卒的殺伐聲裡,整個空間頃刻崩塌,李幼白一腳踩空墜落深處,最後一屁股摔在小島的花樹旁,她意識朦朧,視線慢慢恢複正常,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不知為何,無論過去還是現在,秦義絕對她說話總是帶著奇怪的揶揄和諷刺,原因不明,但話糙理不糙,蘇老爺子和林婉卿確實比自己聰明。
李幼白從地上爬起來,心情瞬間好了很多。
認真一想,照秦義絕說法,直接將蕭正和知府陳學書的事原封不動轉告給林婉卿與蘇老爺子,讓商戶大腦對戰朝廷大腦,然後自己在他們互相算計的夾縫中做點自己的事。
“不錯,很完美。”
第十五年三月六,距離與蘇尚成婚的日子還有五天。
林婉卿從順安城返回中州與李幼白見了麵,久彆重逢,名義上的乾娘與義子一副眼淚涕零的樣子,讓旁人見了不禁感歎李白真乃大孝。
“你可要把步驟都記住記好了,彆走錯門娶錯人,這紅蓋頭可不是接親的時候掀的,洞房時你才能動...”
林婉卿柔若無骨的靠在榻上,青絲垂至胸前,無時無刻都彌散出一股成熟的風韻,她語重心長的反複叮囑,仿佛真的在諄諄告誡自己的親兒子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