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縱即逝的殺意飄忽若離,李幼白隻當是自己多心了。
機關坊中坐有從城樓上退下的傷兵,拚殺之間殺氣彌散實屬正常,當初與秦義絕頻繁接觸,使得自己對殺氣較為敏感在意。
李幼白眼角餘光又悄悄往回看了眼,沒發現怪異的人後這才繼續手頭動作。
日光儘落,雲影無光,殘酷的暮色籠罩原野。
城樓上,殘破的旗幟在火光中燃燒著,餘火中的焦屍散發出令人作嘔刺鼻的氣味。
城牆上城樓半塌下來,無法清點的殘缺屍體被抬到街道上重疊在一起,身下鮮血四溢,流乾了的屍堆皮膚變得煞白,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死氣。
臉上帶著恐懼與麻木情緒的士兵滿是疲倦,領了飯後坐在街邊,看著這一切使勁咀嚼著嘴裡的食物。
有兵卒在黑夜中偷偷哭泣,嚶嚶嗚嗚的聲音飄在夜裡,無人有心思去追看究竟是誰。
當秦軍的攻勢退下之後,李幼白的身影和端木蓉走在一起,帶上藥草與繃帶幫將士們包紮處理傷勢。
近距離體會戰爭,李幼白隻感覺到殘酷,兩軍死去的人大部分皆是百姓,帝王之間的博弈,苦的終究也還是百姓。
為此,卻要付出幾十萬人的性命去完成帝王家的野心。
李幼白腦海中亂想的時候,耳邊傳來彆人說話的聲音。
那人她記得,是以前名劍堂裡的武師金三刀,穿著千戶的武袍,坐在他旁邊的也認識,是曾經有過一次接觸的虎頭坨。
“秦軍這麼打下去,我們會守不住的,沒米,沒糧,沒肉,兄弟們撐不過兩個月...”
金三刀靠著牆垛,大刀立在身邊,手裡端著稀粥大口大口喝著,虎頭坨頭上纏著繃帶,手裡拿著張發硬的餅子啃著。
多年前見他那發福肥胖的身形早已消瘦下來,身上傷疤無數,聽到金三刀的話,他吐了口嘴裡的血水,咒罵說:“他娘的,就不應該投軍來這鳥地方,現如今想走都走不成了...”
金三刀兩三口將米粥喝完,舒服的鬆了口氣,悵然道:“能走到哪呢,身後就是韓國,是我們曾經生長過習武討飯吃的地方...”
虎頭坨咽下嘴裡乾澀的食物,緊咬牙關,“我看秦軍是想將我們活活耗死,他們有大炮,有人,北方勢危,隻要將我們耗到糧絕就勝了。”
金三刀點點頭,和他想的差不多,伸手拍拍兄弟肩膀,道:“我們能想到的事情秦監軍也一定能想到,肯定有破局的辦法...”
李幼白聽在耳裡,心思陡然轉動起來。
她回想到幾年前與允白蝶在魏國時糧價變動的事,如若魏國誠心要與韓國抗秦,又怎麼會在如此關鍵時刻提高糧藥價格。
李幼白生出驚駭的猜測,尋了士卒詢問到秦義絕的位置後快步跑了過去。
同一片天空的另一頭,夜色下沉之後雲層更厚,山林間,隱隱綽綽身影在悄然迅速移動。
這些人都是由江湖武師組成的百人部隊,實力最低也有斬鐵流三品,這次全部抽調出來是因為此次行動尤為關鍵。
尋常步卒趕路時間太久,而且戰鬥力很難得到保障,況且他們來自江湖軍中紀律與號令難以對他們產生作用。
唯有武藝高強的允白蝶與她師傅張頌能用名望壓製下來。
沒有秦軍眼線,一百多名武師已經沿著無名城西路快速行進,日行百裡不在話下。
走了大半月,臨麵江海,月色之下,一望無儘的海域映入眼中,而此時,漂泊的大海上有五艘船隻在黑夜下往前漂行著。
海浪拍打崖壁濺起數丈浪花,某一刻,細微入耳的哨鳴在海岸下響了起來。
一條長繩從懸岸上丟下,繩子一緊,下方有人抓住了,沒多久,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漢子嘴裡咬著一把短刀順著繩子爬了上來。
他水性極好,在江湖上有著水中飛魚之稱,上來之後取下嘴中短刀,開口說:“我跟了三日,確定不錯,這五艘就是秦軍的糧船,秦監軍沒有騙我們。”
“太好了,要是我們全部弄走,城裡的兄弟定能吃上一頓飽飯。”
“張頭領,我們該怎麼做?”
名叫張頌的老人盯著遠處的慢慢行進的船隻,沉思半晌後招呼大夥圍攏過來,聲音斷斷續續,半刻鐘後一百多人全部散開了出去。
等待著夜色,當明月漸漸隱入黑雲之時,一百多名武師縱身跳入水中往糧船外圍船隻的方向遊了過去。
糧船並不高大,對於武師來說想要無聲攀爬上去更是隨手為之,幾名巡邏的步卒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捂住嘴巴割了喉嚨。
屍體被從上邊丟下,水裡默契地伸出手來將屍體無聲沉入海底,張頌的計劃很簡單,由外到內包圍起來。
黑色錦緞製成的黑龍大旗在海風中搖擺不定,飄然作響。
船艙裡負責此次航行的軍官沈巍正一遍遍讀著兒子沈煉以前的書信,以此排解心中思家之苦。
進京考取功名多年未有成績,他為人剛正不阿,不屑濫用職權去為兒子謀求差事。
看到一半,發覺船外不對,喚來兵卒去外頭確認狀況,結果久久都還未回來。
沈巍把兒子的書信整齊收好放進懷裡,挎上腰刀慢慢走了出去,海風吹著動著他的軍袍。
一個身影悄悄摸到了他的後背,剛想動手,沈巍忽然間抽刀回身將那人劈成兩半,滾燙的鮮血灑在海風裡,是同樣刺鼻的腥味。
“來人,禦敵!”
沈巍的聲音出來,四周偷偷摸摸潛伏進來的武師也不再隱藏,從外圍船上水裡躍上糧船,一刀一個將船上的士兵屠殺一空。
秦軍難以招架分毫,慘叫聲裡一個個摔落水中,月光再次出來時,殷紅清晰的在海裡散開了。
“什麼人?!膽敢劫大秦糧船!”
沈巍見來人各個身手不凡,不由得露出驚駭之色,自知難敵,心中料想著有無周旋商討的餘地。
“韓國裕豐縣鍛劍坊八品武師允白蝶。”一名女子落到沈巍的對麵,拔出劍鋒時緩緩開口說道。
“原來是韓人...”
沈巍死盯著眼前這名女子,寧死不退一步,握著刀柄的手愈發用力,冷聲說:“讓我來看看八品的高手到底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