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草綠青青,小院裡角落吐芽冒出雜草來,在這彆樣的年月裡添上一絲本該就有的春色。
遙想從順安城趕往鍛劍坊練武,流光易逝,春去秋來兩年時間便那麼過去了。
允白蝶持劍而舞,那身湛藍似那天穹之色,步法輕飄且重,卻讓人生出一股縹緲感來。
“奕劍術精髓隻在奕之一字上...”
一抹白虹閃過,一滴飄來的水珠在劍鋒下悄然分成兩點散開,此劍如棋盤白子,看不清來路的那頭,黑棋正步步逼來。
允白蝶口述劍術精要,右腳步履後退半步,像是被黑棋所壓,卻在下一瞬陡然發力。
後退的右腳竟然攻守轉換成為發力點,後發製人蹬地前途虛空畫出一記劍花。
劍光無影,那滴被她切成兩半的水珠頃刻間就已成為水霧爆開。
允白蝶即刻收勢震劍,粘在刃上的春露滾落院中,那柄利劍再一次回到了它的鞘裡。
“真正的棋盤真正的棋局不局限在橫豎九與九的方格之內,而是無窮無儘,就如陰陽家所說,無邊宇宙沒有儘頭不可估量...”
允白蝶吐了口氣,走到院中石桌邊拿起茶壺往嘴裡灌了口水,用手背擦了擦朱唇,隨後看向李幼白。
沉聲道:“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人的資質高不過天,厚不過地,多看多想多悟,天底下沒有最強的武學,但是卻有最強的人。”
末了,允白蝶移開目光落在角落裡從牆縫中擠出的雜草上,好一會才默然道:“我能教的,隻有這麼多了...”
李幼白恭敬行了一禮,“受教了。”
劍術精要武道理念此時此刻允白蝶已經口傳心授,再無多餘言語可說,往日或許有說不儘的話,而此時哪怕心中還有更多也難以開口。
允白蝶轉身離彆之際李幼白追到門口,高聲道:“你還會回來?”
“也許吧。”
她翻身上馬,沒有留念,丟下一句話後拍馬快速彙入城中兵卒軍隊,跟著大部隊開始往南邊推進。
駕馬出城,允白蝶想要回望一眼城內某個方向,師傅的話從旁邊緩緩傳來,“我們都是向死而生的人,莫回頭,否則再也看不到歸路了。”
允白蝶聞言,撫摸了下身上這套簇新的裙袍,最後瞳眸落到了腰間懸掛的佩劍之上。
...
當城內軍隊走後豐裕縣再次陷入寂靜當中。
李幼白關上院門,回頭盯著房屋說不出話來,恍惚間,她感覺自己老了很多歲。
亂世之的戰火之下,人生被輕易左右和沙粒般微不足道。
第八年三月出頭,綿愁的春雨終於化開放晴,天也慢慢熱了。
南邊戰事頻繁傳來捷報,花費數月的無名城拉鋸戰終於成功告破奪回。
北方大軍與魏國援軍彙合,打得白莽措手不及連連敗退,如此情形下,朝廷似做出決定,拆分部分北方兵力往南遷移。
打算一鼓作氣將秦軍逼退至距離海岸線不到一百裡的荒林當中。
勝戰的喜慶在軍中蔓延,獨自生活在豐裕縣內的李幼白能夠非常明顯感受出來,因為武備開始鬆散了。
她趁著這個時間點去到兵部表明身份,花了點銀子雇來馬車與兵卒返回鏡湖山莊。
不用前線打仗的軍官與士兵想要過得好,撈銀子的本事不能少。
醫師和武師現如今都是朝廷重點巴結的對象,麵對藥家傳人求助,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兵部官吏美滋滋收下十兩銀子後,立即派遣二十多名將士隨行,其中騎兵兩匹,弓箭手五名,兵卒若乾,掛著兵部的旗幟往鏡湖山莊過去。
離莊多年再次回來,山路上早已長滿荒草,物是人非的感覺油然而生。
大部隊停在莊門外,李幼白下去後推開前院門,前院同樣滿是荒草,房屋因長時間無人打理早被藤蔓覆蓋。
蛇蟲鼠蟻隨處可見,驚嚇之餘四處奔走逃竄。
李幼白記得李富貴答應過幫她看護的,沒想到最後還是成如今這副樣子了。
若是不加以打理,山莊肯定無法住人,李幼白沒有回莊裡暫住的打算,她快步來到後院。
發現萬壽果還靜靜屹立在藥園中,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有點慶幸。
還好這味神藥不是凡品,不會像其他藥材那樣會被野草毒蟲侵蝕,反而是將它根莖附近的養分吸食一空。
李幼白叫人進來,先把她師傅的靈位收起以及當初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一並帶走,隨後喊來兩個手腳輕些的,謹慎小心把萬壽果連根挖出移走。
忙活到下午,萬壽果終於離土裝進車上。
下山時,李幼白不舍的看了眼山莊,師傅李湘鶴在此故去,可惜她不能待在師傅走時的地方了。
來到山腳下,李幼白不由得想起陳叔,望了眼那條熟悉的土路,趁著這個機會,為何不去牛首村看看。
心裡想著,李幼白掀開馬車門簾對外頭的兵卒道:“各位大哥可知道牛首村去路,我和村中之人相熟,此次出行我想順道去看看。”
聽聞此言,走在前頭的騎兵調轉馬頭走到李幼白馬車邊,道:“是不是萬乾山旁邊的牛首村?”
李幼白點頭,“沒錯。”
騎士開口道:“神醫有所不知,牛首村早在幾年前就被山匪屠滅了,無人生還,至今已經荒廢。”
初夏的風微微吹來,牽動起李幼白的青絲,她錯愕的不知該如何言語。
整個人愣怔許久後坐回車廂中,淡淡傳出一句:“那便回去吧。”
兵卒們護著李幼白順利回到豐裕縣,遣散眾人,李幼白單獨收拾一個房間出來供奉師傅的靈位,又將萬壽果移植到後院種下。
做好一切,天色已經晚了,李幼白做了個水煮白菜,沒有市集,她肉都吃不到。
過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現,似是走馬燈般,陳叔竟然在悄無聲息中被馬匪給殺了,也不知與他當初的異樣有沒有關係。
李幼白坐在院裡,石桌上擺著鍋,旁邊放有熱茶,水煮白菜硬是給她吃出大餐的感覺,腦中胡思亂想。
“人各有命,沒辦法的。”
李幼白不知道是安慰還是在說服自己,哪怕她這麼說,心裡再也在默默為允白蝶的平安祈禱著。
此時此刻,她再一次體會出當年李畫青的心情,為某人春樹暮雲,心底滿是愁緒,說不清,看見某物之時,心頭便會想起她的臉。
這種感覺,可能稱之為喜歡,也可能稱之為懷念,她從未體會過親情以外的愛。
此時感受著卻是說不清楚了,要是還能與小青見麵,她應當要為當初的不辭而彆說一聲對不起。
日子一天天過去,後院被李幼白改成了藥園,前院留下一些地方種菜,看書,練武,煉丹,她空餘的時間不多,生活過的倒是充實。
第八年五月的時候,南方戰事頭一次傳來噩耗。
秦軍火炮營順利登陸海岸,趁夜對韓軍陣地發動猛烈炮襲,隨即發起衝鋒,殺得韓軍措手不及傷亡慘重。
藥價上漲的同時已經有兵部官吏上門拜訪,意圖收編李幼白為朝廷做事,李幼白見對方語氣並不強硬,尋了個理由婉拒了。
“這個世界果然不簡單,秦軍居然都有大炮了,看來無名城兵敗那晚的傳言並未子虛烏有,秦軍真有恐怖火器。”
李幼白皺起柳眉,心中愈發擔憂允白蝶的安危,思來想去,去到兵部花了點銀子讓人幫忙打聽允白蝶消息。
她是七品武師,在軍中作用肯定不小。
茶飯不思等了三日,有兵卒上門傳遞信息,允白蝶當日並未在韓軍陣地當中,而是領著一支精兵潛入側翼將要對秦軍炮營進行偷襲。
幸運躲過炮襲,可這條消息對於李幼白來說也並不好。
午後的陽光**刺眼,習劍之後,汗珠順著完美無瑕的下巴滾落到劍鋒上。
李幼白心如亂麻,苦悶地坐到石椅上,自語道:“心亂了...”
以前看到武俠小說裡某某高手因某事或某人的關係而練不到至高武學,總覺此人愚蠢可笑,為了大道人和事算得了什麼。
彼時,李幼白方才明悟過來,她總想遠離世俗,而當她有這個念頭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身處世俗的旋渦當中了。
師傅李湘鶴從未與她說起世間凡俗之事,她心係著天下黎民,乃至身死,也從未埋怨過世俗的醜惡與肮臟。
李幼白豁然省悟,以前心心念念的獨善其身,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
撥開雲霧看清過去與現在的自己,李湘鶴的身影虛浮出現在她身後。
動作輕柔,似是回到幼時教她執筆的時候,握住她的手,李幼白瞳中亮起劍光。
拍桌而起飛出一步,劍刃在她手中猛然徑直劈斬而下,純白劍氣無聲在石牆上留下一道深深豁口。
第八年六月初三,李幼白邁入禦體流三品碎甲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