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山,越過嶺,繞過丘,兜兜轉轉已是陽縣境內。
策馬行於山野,陳宣走的不是官道,卻也是兩縣之間的要道之一,算是近路,隻是路況不佳,比如之前朱芳他們廝殺處的吊橋不便重車通過,是以這條路上見不到太多行人。
不過道路兩旁的山林間倒多的是絡繹不絕打柴人,而今農閒,再有一兩個月就要入冬了,不管是儲存過冬的柴火還是拿去販賣就看這關鍵的兩個月。
一旦入冬,大雪封山,打柴艱難且危險,冬天沒有柴火是會死人的。
這時代窮苦人家可沒有那麼多保暖衣物,幾戶人家湊不出一件棉衣都是常態,若誰家有件棉衣,那簡直就是傳家寶一樣的奢侈品。
走出山野,植被變得稀疏,已經能看到村落,朝陽下炊煙嫋嫋。
秋收已過,田地變得荒蕪,偶有牧童嬉戲,他們或挖地三尺般尋覓遺漏的糧食,或提著籃子挖野菜,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總是不得閒。
越靠近村莊城鎮植被就越少,直至幾乎看不到,這時代植被就是最容易獲取的能源,中下層人士很難找到替代品,冬天薪柴比錢珍貴,有時候皇帝還發柴禾當工資,比錢受歡迎,薪水就是這麼來的。
陳宣路過一片田間,有個騎牛的幼童在牛背上手舞足蹈,看到他就變得拘謹起來。
能買得起牛,看來這家在村裡條件還不錯,也有可能是幫彆人家放牛。
原本陳宣都已經路過牧童了,前進數十米後又策馬倒了回來,在對方忐忑不安中笑道:“小孩,和你商量個事兒怎麼樣?”
“這位貴叔叔要俺乾啥?”幼童縮了縮脖子一臉緊張,被騎馬帶劍的陌生人盯著,他都快哭了,大有一言不合就喊人的架式。
陳宣表情一僵,內心受到一萬點暴擊,不是小孩哥,我才十八歲,你居然叫我叔叔?
拎著他打屁股的心思都有了,不過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人成婚早,陳宣忍了,於是指了指他手中的木棍眼饞道:“把你那根棍子給我怎麼樣?我拿塊糖果跟你換”
小孩手中的木棍一米來長,粗細均勻且筆直,主要的是它天然呐,陳宣之前路過一眼就看上了,所以才特意掉頭過來準備弄到手。
搶是不可能搶的,再眼饞也乾不出那種缺德事情,他隻能拿東西換了。
彆人怎麼樣陳宣不知道,反正對他來說,一根天然筆直又粗細均勻的木棍簡直就是心頭好。
“真的?”小孩哥眼睛一亮,饞得直流口水。
陳宣當即掏出一塊拇指大小的糖果晃了晃說:“騙你不成,換不換?”
“換”,小孩哥都不待絲毫猶豫的。
然後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陳宣一臉暢快的拿著木棍離去,像拿劍一樣比劃著,此時此刻,他腰間價值兩萬兩的寶劍都沒這根木棍好玩。
而小孩哥拿著糖果牛都不放了,直接趕牛回家,打算和家人分享這天上掉餡餅的甜蜜。
兩人都覺得自己賺了,對方就是傻子。
陳宣心說這小孩將來長大了,回憶起這根極品木棍被自己一顆糖忽悠走不知道後悔成什麼樣子,反正換做他指定後悔得滴血。
不過他心頭卻是有些感慨,那小孩太單純了,應該說此間大多數小孩子都很好騙,如果自己是壞人的話,一顆糖怕是輕易就能騙去賣了。
很快他就把這想法拋在腦後,極品木棍在手,天下我有,一回來就遇到好事兒,開心。
又溜達著複行數十裡,拐上官道大路,陽縣縣城已經遙遙在望,路上行人突然就多了起來,大多數都是十裡八鄉的村民,或帶著山貨或帶著柴火前去縣城賣些銀錢補貼家用。
另外最多的就是讀書人和江湖客了,他們或三三兩兩談笑風生或一臉憧憬的獨行前往縣城,都是小高中狀元鬨得,陽縣儼然成為了短時間打卡聖地。
優哉遊哉騎在馬上,走著走著陳宣見一半大小孩背著一捆柴,手中推著一根拇指大小的樹枝,那樹枝在地上一蹦一蹦的。
見此他看了看手中的筆直木棍,猶豫了下插在腰間,調轉馬頭朝著遠處狂奔而去,不久後他又回來,依舊騎在馬上,手中推著一根手腕粗的樹枝,樹枝在地上推著一蹦一蹦發出噠噠的聲音。
太特麼解壓了。
路過背柴推樹枝小孩邊上的時候,他下巴一抬得意的趕超,仿佛在說小樣,你的樹枝沒我的大,羨慕吧。
小孩也看了他一眼,癟了癟嘴,把手中小樹枝默默收起,受打擊了,你一個騎馬的大人和我一小孩爭什麼勝負?
在陽縣城門外幾百米的地方有兩處工地,相隔幾十米的樣子,木匠石匠忙得熱火朝天,這是在打造兩座牌坊,官府出資,州裡下的命令。
陽縣高景明金榜題名不說,更是榮登一甲第一名狀元郎,分彆要樹立牌坊刻碑立傳以供後人瞻仰的,陽縣出了這等人物,每個人臉上都有光,一個個乾勁十足。
穿著便裝指點工人們的縣令舒耀晃眼間朝著路上看了一眼,差點一口老血噴出,揉了揉眼睛確實沒看出,整個人都傻了,仿佛見鬼一樣。
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和今科狀元郎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陳宣居然在推樹枝,堂堂狀元郎的手足兄弟,居然跟小孩兒一樣推著一根樹枝,還一臉得意的樣子,壓根不在意周圍任何人異樣的眼光!
你是有多無聊?
‘這陳老弟當真是童心未泯呐’,舒耀在心頭哭笑不得的喃喃自語道,很快他又想到了什麼,神色一凝心頭一緊左顧右盼。
既然和狀元郎形影不離的陳宣都出現了,那狀元郎本身呢,是不是也回來了?
若狀元郎回來的話,那可是整個陽縣天大的喜事,是需要鑼鼓喧天迎接的,若是迎接事宜沒做好上頭怪罪下來從上到下都沒好果子吃!
他並不知道陳宣修為的原因已經脫離高家獲得自由了,這事兒整個高家從上到下知道的人也都隻是少部分,目前還沒徹底傳開。
仔細觀察片刻,他隻看到了陳宣,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騎在馬上,陳宣手中推著樹枝在地上一蹦一蹦的,倒也沒有近鄉情怯的感觸,感官敏銳的他很快就發現了工地上人群中的舒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著痕跡把樹枝丟路邊去了。
旋即策馬上前,翻身下馬拱手打趣招呼道:“縣尊大人忙著呢”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陳宣眼角餘光就看到自己丟的樹枝被人順走了,嘴角一抽,暗道尼瑪我還要的啊,這不熟人麵前不好意思嘛,你給我放下啊喂!
舒耀並未打趣陳宣,心頭莞爾就當沒看到,拱手行禮失笑說:“見過陳兄,折煞我了,你我相識多年何必客氣,叫我舒兄即可,倒是不忙,過來看看,以防他們出差錯”
莫說如今陳宣可是狀元郎的左膀右臂,僅僅他是高景明的伴讀書童這點就不敢托大端縣令的架子,拋開這些不談,兩人從小關係就挺不錯的。
打量周圍一眼,陳宣點點頭道:“打造牌坊啊,確實得看著點,萬一規格樣式出了差錯,而今八方來客恐惹人笑話”
這種朝廷安排的麵子工程的確出不得半點差錯,丟臉事小,給人留下辦事兒不認真的印象那才叫嚴重。
稍作寒暄後舒耀啞然問:“陳兄一個人回來的?”
明擺著的事情,但他還是想問問確定一下,畢竟如今高景明可是無數人關注的焦點,萬一陳宣隻是先一步回來通知呢,那就得做好迎接事宜了。
點點頭,陳宣說:“是啊,我家少爺入朝為官,如今忙著呢,沒我事兒,京城待著不習慣,索性就回來了”
“原來如此,路途遙遠舟車勞頓,這都到飯點了,陳兄若是沒事的話,不如移步,我做東給你接風洗塵如何?”舒耀暗自鬆了口氣道,慶幸狀元郎沒有來個突然襲擊,否則得手忙腳亂一番。
笑了笑,陳宣婉拒說:“多謝舒兄好意,我這還沒到家呢,改日如何?”
“也好,那就改日再聚”,舒耀理解道,一來他還有事兒,再則哪兒有彆人家都不回就半道和自己去吃席的道理。
“那行,就不打擾舒兄了,你忙著,先行告辭”,陳宣打了聲招呼就告辭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舒耀心頭疑惑,陳宣居然沒留在京城幫著狀元郎點?很快他就把這個念頭拋開,彆人的事情還是不要去探究那麼多的好。
離去的陳宣左顧右盼尋覓把自己樹枝順走之人,他還想推著回家呢,這會兒已經跑沒影,本地人太沒禮貌了,就一根樹枝啊,撒手沒,也不問問人家還要不要。
很快他就把這事兒拋在腦後,重回熟悉的環境,看哪兒哪兒都親切無比,就是街上多了太多陌生麵孔,讀書人,混江湖的,嘖,但凡做點小買賣,吃一波紅利,陽縣上下今年應該能過個肥年。
走街串巷,陳宣溜達著回家,摸了摸肚子,日上三竿,正是早飯的時候,也不知道小丫頭在忙啥,待安頓下來肯定是要去高家打聲招呼的。
當他來到自家不遠處的時候,就聽到小丫頭蘇柔甲氣急敗壞的聲音開罵,可難聽了。
“是哪個殺千刀的撿我家柴禾,不知道這是花錢買來載種的嗎,一片葉子都是我家的,這是偷竊,有本事伸手就有本事站出來承認啊,裝什麼縮頭烏龜,還有倆月就要入冬了,我家不要柴禾啊,生兒子沒皮燕的東西,彆讓我知道是誰,要不然給你家門踹爛,是拿回點房子嗎……”
遠遠聽到小丫頭的叫罵聲,陳宣嘴角一抽,不是,我家小丫頭居然如此潑辣?我咋沒發現呢,不是挺可人的嗎,這怕不是被掉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