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句話便曝露出了諸多信息,這六個人,多半是殺手,想要刺殺的目標是長公主洛玉衡。這是極為機密的信息,平素裡自是不會隨意開口,但在這種地方倒也不用擔心會被人聽到。
俏寡婦眉頭微鎖。
兩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也是有些遲疑。
他們是殺手,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算是本職工作,但這工作做到皇室頭上,就有點找死了。
可以想象一旦他們殺掉了長公主會麵臨什麼,是官府沒日沒夜的調查,是朝廷永無休止的追殺,甚至就連江湖中怕是都會有不少人盯上他們的性命,隻為拿著他們的腦袋去換取高額的賞金。
“大哥,我覺得六妹說的有道理,那可是長公主啊,身邊的護衛能力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比。”書生中的一個緩緩說著:“說不得在那洛玉衡身邊還有軍隊,縱使咱六大惡人在寧國江湖名頭不小,可對上軍隊,那也跟找死沒什麼區彆。”
這書生倒是個清醒的。
武林人士實力強這一點沒錯,可麵對正規軍隊那也隻是土雞瓦狗,莫說是他們便是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九品武者,麵對強弓勁弩也隻有變成刺蝟的命。
寧國六大惡人。
老大鬼臉狂刀。
老二鬼旋風。
老三血手人屠。
老四勾魂書生。
老五奪命書生。
老六俏寡婦。
這六人,皆是寧國江湖上作惡多端的匪類,手上沾染人命無數,通緝令都有厚厚一遝,一直到現在都沒能抓捕歸案。
鬼臉狂刀嗬了一聲:“之前收定金的時候,怎地不見你們害怕?”
“現在怕了?”
“晚了!”
“能拿出十八萬兩白銀的人,是好惹的嗎?”
“我們到現在連對方究竟是什麼身份都不知道,對方卻對我們的情況了如指掌,若是我們拿錢跑路,怕是立馬就有數不清的捕快將我們團團包圍。”
鬼臉狂刀的嗓子似是受到了破壞,說話的聲音陰惻惻的,配上山神廟外麵電閃雷鳴,還有廟裡詭異的氣氛,隻讓人覺得陰森可怖。
剩下幾人皆是麵色僵硬,知道這一次算是被迫卷入了麻煩事。
眼見幾人怯場的念頭被止住,鬼臉狂刀這才笑了起來,滿臉的刀疤隨之蠕動,仿佛一張臉都爬滿蜈蚣:“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雇主可是提供了詳細的情報。”
“整個長公主府沒多少高手,一百來號護院,多是二品,三品,實力達到六品的也就七個,七品的兩個,八品的隻有一個,九品的一個都沒有。”
“那洛玉衡,除卻長公主的身份,也隻是一個普通女人。”
“洛天樞,洛天權兩兄弟,不過文弱書生,不通武藝,可以直接忽略。”
“老三洛天陽據說有幾分實力,但是個傻子,也不足為慮。”
“長女是個癆病鬼,三女四女隻是兩個小丫頭片子。”
“次女倒是有點實力,不過也隻是花拳繡腿,根本不可能是我等對手。”
“我和老二都是八品武者,你們四個也都是七品實力,不管怎麼看都是優勢在我,不可能會輸。”
鬼臉狂刀信心滿滿,雖說洛府護院人數更多,但他們是刺殺,沒必要同對方正麵對抗,他相信隻要自己出手,洛玉衡身邊的護衛絕對沒有機會阻攔。
這樣想著,甚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一雙猩紅的眼珠子中滿是貪婪和瘋狂,聽說那洛玉衡生的國色天香,有寧國第一美人的讚譽,若是能將那張臉給劃花了,定然是至高無上的享受。
“而且,我已經計劃好了。”
短暫的停頓之後,鬼臉狂刀再次開口:“現在的鬆州府到處都是流民,寧平縣也不例外,再加上這一場暴雨,流民的數量隻怕會更多。”
“身為長公主,這個時候自是要站出來主持大局,說不定還要親自出麵賑災,施粥,畢竟這些人最是喜歡做這種表麵功夫。”
“洛玉衡身邊的高手雇主會想辦法調走,到時候頂多也就是一些婢子陪著,然後我們就混入其中偽裝成流民,隻要能接近洛玉衡,我有把握一擊必殺。”
“海邊已經準備好船隻,事成之後便可乘船一路南下,入趙國境內,到那時我們便安全了。”
“寧國的官府爪子伸的再長,也伸不到趙國去,而我們有了那十八萬兩銀子,足夠後半輩子榮華富貴,而且,雇主也說了,洛家其他幾個,包括那上門女婿在內,每弄死一個多加三萬兩。”
一番話在眾人耳邊回蕩。
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原本的擔憂逐漸散去,剩下的便隻是對銀錢的貪婪。
唯有那俏寡婦眉頭緊皺,總覺得一種看不見的壓抑縈繞心頭。
……
與此同時。
寧平縣內。
潑天大雨似是稍微小了一點。
風從窗戶外麵吹了進來,微微搖動燭光。
房間內靜悄悄的,楊思瑤已經從地上起身,她的麵色似是已經恢複平靜,不再像之前那樣乾嘔,唯有一雙眸子依舊和之前一樣冷漠。
那個包袱被宋言放在桌子上,便慢慢衝著包袱走了過去。
宋言和顧半夏望著楊思瑤的身影,眼神中都有些擔憂,可眼下這般情況兩人也都不知該如何安慰。
任何安慰的話語,都顯得那般蒼白。
這是楊思瑤自己的坎兒,她必須要自己扛過去才行。
手指觸碰,隔著稍微濡濕的布料隱隱能感受到骨頭的硬度,抿了抿唇,楊思瑤伸手將包袱打開,入眼所見是一片灰白。
是骨頭。
骨頭上還穿著衣服,雖然已經褪去了顏色,但從款式上還是能看出來那是她兩年前為妹妹準備的。
頭骨上還帶著亂糟糟的頭發,頭發很長了,幾乎能到腰身的程度,顯是很長時間沒有打理。
不知是活著的時候還是死了之後,總之這具身體應是遭受到了極為猛烈的衝擊,頭骨上滿是裂紋,頭頂的位置還有一個破洞,肋骨碎裂,腿骨折斷。甚至有不少骨頭已經完全脫離了身體。
洛天璿收拾的很仔細,便是一些小小的碎片也全都收斂,不曾漏下什麼。
骨頭上麵還有一張紙,楊思瑤便拿起來看了兩眼,發現那是洛天璿留下來的,上麵詳細記錄了洛天璿到琅琊之後如何尋找妹妹的消息,以及妹妹究竟遭遇了什麼。
其實過程並不複雜。
以洛天璿的實力想要綁幾個楊家人,撬開他們的嘴巴知曉妹妹的信息並不難,當然為了保密這幾人定是活不下去的。
就如同預料中的一樣,妹妹在楊家並不會得到很好的照顧,被欺淩,辱罵甚至毆打,大抵都是家常便飯。
當然,每當楊思瑤提出要和妹妹見麵的時候,楊家那邊還是會好生照料幾天的,最起碼要養好了身上的傷,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吃上幾頓好吃的飯,隻是這樣的生活對妹妹來說實在是太少了。
那些人還會用針紮妹妹的指甲,逼著妹妹學會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一邊看著,楊思瑤的身子一邊輕輕抖著。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如雨下。
她在為楊家做事,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妹妹正在被楊家折磨。
可即便是如此,妹妹依舊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她整日如同小孩一樣在楊家玩鬨,然後一不小心便得罪了楊家的嫡小姐,是楊妙清兄長的小女兒,那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一個十三歲的丫頭,去年的時候,還隻有十二歲吧。
心腸卻是比蛇蠍還要歹毒。
隻因看上了妹妹手腕上的珠子……那是一枚圓溜溜的石頭,光滑透亮,妹妹撿到的,有兩顆,楊思瑤感覺這石頭挺漂亮的便將其做成兩枚轉運珠,一串戴在妹妹手腕上,一串自己留著。那位大小姐相中了這枚珠子,妹妹不給還死死的攥在掌心,離開的時候不小心撞了那大小姐一下,那大小姐便指示下人將妹妹拖到了後山,從懸崖上丟了下去。
明明她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擁有了一切,為何還要來搶妹妹那一枚小小的石頭啊?
妹妹的命,就這樣沒了。
楊思瑤無法想象,在被丟入山崖的時候,妹妹究竟承受著怎樣的恐懼。
掰開指骨,珠子還安安靜靜的躺在掌心。
於妹妹來說,這便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了,便是到死,也未曾放手。
吧嗒。
一杯茶,放在了桌子上。
熱氣騰騰。
抬眸望去,卻是宋言。
至於顧半夏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許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打攪吧。
“喝點水吧,流了那麼多淚。”宋言輕聲說著。
楊思瑤吐了口氣,緩緩坐在椅子上輕輕抿了一口,兩隻手便落在腿上,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謝謝。”
“好點了嗎?”
“好多了。”
楊思瑤又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我覺得我其實是個很狠心的女人。”
“怎麼說?”
“妹妹沒了,我很傷心。”
“這很正常。”
“可是在傷心的時候,我居然還有種解脫般的輕鬆。”楊思瑤自嘲的笑了一下,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人渣,明明唯一的親人沒了,卻仿佛甩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宋言沉默少許:“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
“久病床前無孝子!”
楊思瑤的眼睛瞪大,在這崇尚孝道的時代,宋言這話可以說是叛道離經,果然不愧是能成為洛玉衡女婿的人。
這話若是傳出去,怕是會被那些大儒好一頓批判吧?
宋言轉動著桌子上的茶杯,視線掃過旁邊灰白的骨頭:“照顧妹妹,這是你父母的責任,不是你的。”
“是他們的不負責,強行將這份責任壓在了你的身上,那時候的你才多大,九歲?十歲?十一歲?”
“我不會說你妹妹一定會記著你的好,縱使去世了,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之類的話,我隻想告訴你,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你已經很累了。”
“從前,你是為你妹妹而活,從今往後,你可以為自己活著了。”
楊思瑤安靜的聽著,麵容平靜。
隻是,為什麼會有東西順著眼角滾下來啊。
是眼淚嗎?
自己在哭?
可是,真的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