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附近,翹首以盼的女真族人們,誰也不清楚前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隻看到剛剛意氣風發衝出部落,要去斬殺敵人首級的騎兵和步卒,以一種近乎難堪的,狼狽的方式逃了回來。
他們能看到那一張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
究竟是看到了什麼啊,為何還能在那一雙雙眼睛中看到絕望?
他們還能聽到諸如怪物,天罰,大將軍死了之類的叫喊。
轟隆隆!
又是一陣轟鳴從遠方傳來。
這一次距離更近了,便是部落中的蠻人,都能清晰看到那翻騰的火焰和濃濃的硝煙,還能看到爆炸中被拋飛出去的身子和四散橫飛的殘肢斷體。
天罰。
這當真是天罰。
連完顏廣翰大將軍這樣的女真第一勇士都死在了天罰之下,他們還能活下去嗎?
不得不說,洛天陽上來便炸死完顏廣翰,絕對是神之一手,在第一時間將所有蠻子的勇氣都給擊潰。
轟鳴還在繼續,仿佛永無休止。
每一聲轟鳴,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心頭,恐懼在彌漫,他們並不清楚震天雷的數量有限,大抵還以為無窮無儘,隻知道自己的血肉之軀絕對無法抗衡這樣恐怖的力量。
“跑啊。”眼見那些步卒已經衝到跟前,積壓的恐懼終於到了極限,隨著某人一聲尖叫,轉身就跑。
戰爭最害怕的就是潰逃。
一旦出現潰逃,便是原本還有機會扭轉的局麵也會徹底崩盤,再也沒有半點轉敗為勝的機會,也正是這個原因,古代戰場上的將軍一旦有兵卒後退,就會立馬被斬殺,目的就是為了穩固士氣,避免崩潰,潰逃。
不然的話,剩下好幾萬的兵卒,再加上部落中近十萬的蠻人,未必沒有一拚之力,當震天雷用完,甚至反敗為勝都有機會。
畢竟,重騎兵破壞力雖然強,但對體力的消耗也是真的大。
十幾萬人啊。
哪怕什麼都不做,站在那裡讓黑甲士砍,也能將黑甲士給累死。
可惜,他們不知震天雷數量有限,不知該如何麵對這種令人絕望的力量,再加上一陣陣驚天動地的轟鳴刺激著他們的神經,各種慘叫呻吟,摧毀了勇氣,各種怪物,天罰之類的嚎叫散播著恐懼,他們終究是沒能扛住。
女真王庭,崩潰了。
人們開始跑,有的人跌倒在地,就再也沒能爬起來,不知多少腳掌便踐踏在背上,沒多長時間便化作肉醬。有小孩,於驚懼絕望中放聲大哭,尋找著爹娘。
就在王帳之內,納赫托婭原本平靜的臉也多少帶上了一些慌張。
嫁給完顏廣智,她多半是有些不太願意的。
倒也不是追逐什麼戀愛自由啊之類的,戀愛自由莫說是女真這邊,便是中原也都還沒發展到這程度。身為黑水部最美麗的公主,在懂事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她的婚姻輪不到自己做出,多半會被父親嫁給族中某個勇士,用來籠絡人心,亦或是嫁給其他部落的王子,用來聯姻。
她怎地也沒想到,父親為自己選擇的丈夫,居然是完顏廣智。
那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吧?
還能活幾年?
完顏廣智死了之後,她又要歸誰所有?
應該是他的兄弟吧,他曾經對她說過,一旦他死去,會將她托付給完顏廣翰照顧,待到完顏廣智死後,便會交給他的長子,總之不會讓她沒了依靠。
兄終弟及,父死子繼,雖說是蠻族這邊的傳統,卻總是讓納赫托婭感覺有些厭惡。
可這就是她的命運,她無法掙脫。納赫托婭也有著天真爛漫的時候,隻是隨著慢慢長大,眼睛裡的光,也便慢慢的散了。
大約就像是一個人偶,做著理所應當的事情。
嘈雜的聲音從帳篷外傳來,安安靜靜的納赫托婭臉上終於露出些微的好奇,有騎兵衝擊王庭的事情納赫托婭是知道的,畢竟之前數萬兵卒集結,那麼大動靜不可能沒有一點感應。
隻是,納赫托婭並不覺得那些騎兵能對王庭造成什麼損傷。
縱然不太喜歡完顏廣智,納赫托婭也佩服完顏廣智的能力,那是個很聰明的男人,勿吉部在完顏廣智的治理之下日趨強大,雖然現在調走一批精銳,可剩下的力量依舊不是任何一個部落能夠匹敵的。
卻是沒想到,王庭居然亂了。
……
震天雷爆炸的聲音,刀身,長槍入肉的聲音。
每一息每一秒都有人頭落地。
曾幾何時不可一世的女真蠻子,現如今變成了待宰的被嚇破了膽的羔羊,反抗的勇氣在一聲聲轟鳴中被炸成粉碎,沒有人願意轉身去麵對那些恐怖的怪物,每一個人都隻想跑,跑的更快一點,更遠一點。
等到看不到那些怪物的時候,大抵也就安全了。
有些人直奔王庭。
許是因為王庭中還有他放不下的親眷。
許是因為王庭中還有積攢了一輩子的財物。
亦有人朝向左右兩邊。
於逃走的那些人,黑甲士便不管不問,勿吉部的人實在太多,十幾萬呢,終究是殺不完的。
便是現在,一路劈砍之下也覺得胳膊有些酸痛。戰馬的鬃毛已經被噴濺出去的鮮血完全浸潤,粘稠的血水順著戰馬的四條腿,緩緩墜落。
身後,已然是一條猩紅的血路。
路上全是被砍掉腦袋,貫穿心臟的屍體……也有一些沒死的,躺在地上緩慢的蠕動著,這個時候是否還要繼續補刀,已經不是那麼重要。
屍體中流淌出來的鮮血實在是太多,縱然這邊氣溫極低,一時間也無法凍結,彙集在一起,似是化作一條猩紅的血河。
血水將積雪融化,血河便更寬了,更長了。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著四周的空間,於寒風的裹挾下灌入鼻腔,便隱隱有種作嘔的感覺,也不知是鮮血噴濺在麵甲上,還是血霧升騰,漂浮於半空,眼前蒙著一層緋紅。
不知不覺便殺到王庭附近。
放眼望去,王庭內亂糟糟一團,人們擁擠在一起,有人懷裡還抱著稚童,有人背後扛著巨大的包裹,裡麵大抵便是一些金銀細軟,多半也是從寧國搶來的。
眼見逃出去的路被堵死,便有人擔心會被身後的怪物追上,一咬牙抽出彎刀衝著身前便劈砍過去,愣生生於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
痛苦,恐懼,尖叫,絕望……
不知平陽府被屠戮的時候,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宋言便比劃了一個手勢,王朝和洛天陽兩個天生神力的便從身後黑甲士手中取來兩個震天雷,點燃引線,甩開膀子,衝著王庭中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丟去。
轟……轟……
人群瞬間被炸出兩片巨大的空白。
這兩個震天雷的效果是極好的,殺傷數量許是之前那些的好幾倍。
燒焦的肉塊混合著鮮血和泥土,便噴濺的到處都是,如同冰雹雨點一樣,四周眾多蠻人身上便噴了一身汙垢,本就恐懼,這一下更是被嚇壞了,陣陣尖叫,人們四散奔逃。
冷漠的視線掃過人群,宋言並不覺得所做的一切有什麼問題。
或許,現如今勿吉部王庭的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未曾踏入過寧國的土地,可是他們的丈夫,兄弟,兒子,父親於寧國境內燒殺搶掠得來的糧食,財富,他們終究是享受了的,隻此一點他們就並不無辜,於宋言這裡可沒有什麼禍不及家人的說法。
戰馬終於踏入王庭。
一名黑甲士一把掀開一個帳篷的簾子,恰好便看到屋內一家人正在拚命的收納所有值錢的東西和糧食,聽到動靜便看了過去,恰好對上黑甲士那一雙猩紅的目光。
那黑甲士衝著帳篷裡麵的一家人笑了下。
然後拿出一枚震天雷,點燃引線,丟入帳篷裡麵。
轟隆隆。
整個帳篷,連帶著帳篷裡麵的人,便瞬間被炸的四分五裂。
類似的情況,在各處不斷發生。
爆炸產生的火焰,將獸皮縫製而成的帳篷點燃。
刹那間,便如同漫天火雨,簌簌而落。
落在其他的帳篷之上,火勢便迅速蔓延開來。
寒風在吹,發出呼呼呼的聲音,竄起的火苗便瞬間傾斜下去,勿吉部的帳篷實在是太過密集,傾斜的火苗落於另一頂帳篷的屋頂。
燒吧,燒吧,燒吧。
宋言已經暫時停下了騎馬與砍殺的遊戲,他隻是騎著胯下的戰馬,默默的立於王庭外圍,熊熊燃燒的火苗聚集在一起,便直衝雲霄。整個世界似是變的一片通紅,便是天上的月亮也被地上的大火遮去了光。
躍動的火苗,映照著宋言的臉,金屬的麵甲便反射出妖異的光,熱量混合著風撲麵而來,麵甲上的血跡便迅速被蒸乾。
一團團暗褐色的汙漬,便愈發顯得猙獰。
他的眼睛看不出什麼,不喜不悲,唯有一片淡漠。
震天雷還在爆炸。
眼看著女真王庭之中一片混亂的模樣,宋言忽地想起一件事情,今日究竟是除夕還是初一來著?有點記不太清了,總之不是除夕便是初一,總之算是過年了。
聽著震天雷的聲音,他的心裡突然便冒出來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這算不算是:爆竹聲聲辭舊歲,總把新桃換舊符?
畢竟這現場可謂是氣氛熱烈,熱死了都。
然後就覺得這樣的想法終究是有點地獄笑話了,便搖了搖頭。
漸漸地,廝殺聲,慘叫聲,小了下來。
大多數人終是逃了出去,有宋言的命令在先,黑甲士並未從後麵追殺,一些閒下來的黑甲士便在王庭中遊蕩,尋找還活著的人一刀剁了腦袋,也可能鑽進一些還沒有被火引燃的帳篷,出來的時候身上便已經背了一個大包袱。
也有人,翻找著地麵上的屍體,運氣好便能尋摸到一些白銀,銅板,麵甲下邊露出略帶得意又有些憨憨的笑容。
這般事情宋言並未阻止。
這是這個世界的規矩,打了勝仗,總是要讓麾下的士兵洗劫放縱一番。不如說,許多兵卒加入軍武最大的動力,可能就是獲勝之後的狂歡。
黑甲士雖然軍紀嚴明,但不對自家百姓下手,不去淩辱女子也已經是極限。
其實這樣洗劫財物,還有另一方麵的因素,長時間的廝殺,不斷有人死在手上,袍澤死亡,於軍卒的精神是一種極大的壓力,劫掠也算是一種放縱,能舒緩精神上的壓抑。
看了看,宋言便駕馭著身下的戰馬,往另一邊的馬廄走去。
馬廄裡還有一些戰馬,數量大約有兩三千的樣子,絕大部分戰馬都被王庭騎兵騎走,又在震天雷的轟鳴之下,四散奔逃,剩下的終究不太多。
不過這已經不是一個小數字了,若能馴服帶回新後縣,也算是一筆不錯的收獲。
戰馬雖然不多,但用來運送貨物的駑馬,數量卻是相當誇張,足足有一萬多匹駑馬,便是拿去賣也能換來不少銀錢。
這些馬,自然也對震天雷頗為恐懼,隻是被栓的很牢,終究是沒能跑掉。
便在這時,一個個黑甲士,從王庭中離開。
倒不是洗劫完畢,那麼多屍體想要全部搜刮乾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主要是火勢越來越大,溫度越來越高,若是繼續留在王庭裡,鐵定要被烤熟了。
放眼望去,整個王庭所有的帳篷都已經被引燃,有些已經化作了隨風而逝的灰燼。
有些正在劇烈的燃燒,連帶著營帳內成千上萬的屍體。
當衝天而起的火苗徹底吞沒了整個部落,宋言重重吐了口氣,他知道,自此:
遼東無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