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麵部被什麼冰冷的東西驟然一點,仿佛沉積已久的土堆突然被掀開。丹羽猛地睜開了眼睛,整個身子控製不住地抽搐起來,大口呼吸著空氣。幽暗的電梯井內不知道從哪裡滲透下來的水滴,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麵龐之上。痛。這是丹羽恢複知覺後的第一個感受。右肩膀劇烈的疼痛,仿佛一個鋒利的大型捕獸夾,那鋼齒直接緊緊地卡在她的肩處。隨後就是手肘、胯部、腿,膝蓋、各處地方都有隱隱地骨骼疼痛之感,隻要輕輕動一下,這種隱痛就會迅速放大成為刺痛。電梯井內的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隻有正上方約兩層高的已經被打開的電梯門,露出著外麵緊急夜光燈的微弱光線。那裡就是被人推下來的地方。剩下的井內環境隻能隱約瞧見物件的輪廓,例如斷裂的攬繩、旁邊已經廢棄的電梯廂。丹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她隻覺得自己的腦袋非常沉重,身體內的能量在一種飛速的方式在流失。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她自己右肩嚴重骨折,周身還存在挫傷和骨裂的情況下,如果失去意識,那就是真的完了。嘗試著挪動了一下身子,然而周遭的骨骼疼痛迅速如同鉗子一般緊緊地箍住四肢,哪怕隻是輕微的移動一下,也瞬間像是有數萬根銀針在猛刺自己的**。丹羽忍不住喊了一聲出來。痛。真的是好痛。夜晚內,這座廢棄的會社大樓極其安靜,幾乎沒有一點聲響。隻有時不時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冷風,吹進這個電梯井內,發出輕微的響動。偶爾,可能由於是早春晝夜溫差的變化幅度較大,熱脹冷縮的效應使得廢棄的金屬板會莫名地發出“卡察”一聲。無聲的寂靜,再加上籠罩的黑暗如同怪獸張開了猶如恐怖深淵的巨口一般,要將這裡的任何一切都吞噬殆儘。黑暗。無聲。臟亂的環境。厚重的灰塵。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理和心理的極限挑戰。丹羽咽了一下咽喉。之前她在采訪東京灣工業廢水排放事件的時候,就因為被人敲擊過頭部,所在車輛後備箱長達1天之久才獲救。也正是過往的這種經曆,讓她患上了幻覺神經痛,還有對幽閉空間的恐懼症。以至於,她需要時不時服用鎮定藥物控製心理症狀。距離上次服藥已經是兩個星期之前。丹羽的內心突然顫動了一下,漸漸地一股強烈的失落之感開始升起。丹羽熟悉這種征兆,這是她幽閉空間恐懼症發作前的預兆。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丹羽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自己最後一定會平安沒事的。過往有很多次被人打擊報複的經曆,最終不也沒什麼大事。這位女記者偏頭看向自己的身邊,目光開始搜索起了自己的挎包。挎包應該是跟著自己一起掉下來的,裡麵有自己的手機,丹羽內心想道。她努力地睜大眼睛,目光在黑暗中搜索。然而,努力地看了好一陣之後,最終卻一無所獲。忽然之間,丹羽想了起來,自己在上麵撞開那個男子的時候,用挎包頂住了他。這樣來說的話,挎包……連同手機……好像在上麵才對。回憶起來挎包的位置其實並不在電梯井下麵,丹羽的內心突地冰了一下。沒事的,應該還會有聯絡外界的其他方法。忽然,電梯井上麵兩層高的電梯門處發出“咯吱”的一聲,緊接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彎曲、拗折。詭異的聲音不斷持續,並且響動的幅度還越來越大。下一刻,“呯”的巨聲驟然發出。隻見得上麵的一塊電梯門發生崩裂,一塊巨大的金屬板直接向下猛地砸來。金屬板在空中發出著尖銳的呼嘯聲,直接俯衝而來。像是一把利刃向電梯井中受傷的女人毫不留情地刺去。丹羽感到胸口處猛地一緊,直接閉上了眼睛。身體的本能驅使她要移動,但是已經破碎的骨骼卻不容許她有分毫的動作。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她突然感到有一陣風在臉旁刮起,緊接著一個巨大的影子出現。“哐!!”金屬門重重地砸在電梯井的底部,發出了猶如魔鬼般的嘯叫之聲。這一刻,周圍的灰塵激蕩。所幸,這個墜落之物沒有命中無法移動的女記者。這塊足以致命的掉落部件最終的落點位置距離女記者的上身大約有30厘米的距離。丹羽看著身旁的這塊掉落之物,身體不自覺地開始顫抖起來。方才剛剛在她內心升騰而起的失落感刹那之間破土成長,迅速變成一種極其厚重的絕望之感。丹羽之所以覺得絕望,不是因為方才這塊掉落的門板差點奪去她的性命,而是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居然連一分一毫都沒有移動。即使是麵對危急時刻的神經反應,也沒有能夠驅動自己的身體。這意味著一個極其殘酷的事實——她失去了移動能力。意味著將被徹底困在這個電梯井。然而,這裡是一座廢棄的大樓,人跡罕至,平時根本不會有人會來這裡。這更加透露出了一個可怕的圖景:自己將在這個電梯井裡緩慢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在這樣一個肮臟、塵臭的電梯井,就是自己這一生最後的終點。人一旦認清自己所處的絕境之後,心境就發生無可挽回的逆轉。一道裂縫出現在丹羽內心之中,緊接著這道裂縫迅速擴大,立刻變成千道、萬道崩壞的痕跡。對死亡的恐懼,還有不甘的情緒迅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這位女記者的心中世界。自己會死在這裡——丹羽驟然間意識到了這個事實。是的,自己會死在這裡。在這個電梯井內結束一生。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的結局會是這樣?一滴淚水從眼眸中流了出來。自己對於一向戰戰兢兢地對待著這份記者的職業,沒有過一分的懈怠。堅持自己的原則,絕不向任何的惡勢力妥協。自己付出了無比巨大的犧牲。當初因為刊發東京灣的汙染報道,自己被從首屈一指的東洋媒體集團被貶謫到一個周刊會社,再隨後不斷的滋擾,甚至連在新聞周刊都呆不下去。是的,自己曾經是新聞學院最為優秀的學生。然而,僅僅隻是因為堅持原則——,卻前途儘毀。“尊重真理、尊重公眾知曉真理的權利,乃記者之首要職責。”這是國際記者聯盟從業宣言的第一條。自己不斷地,不斷地堅持這一條。可結果呢?自己的同學、自己的同僚隻需要寫一些不痛不癢的文章,一些迎合上級的報道,就能夠職位高升,成為執掌著話語權的“資深媒體人”。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違反原則、不說真話,乃至於撒謊的人,卻可以活得這麼的好。而現在,自己卻是被困在這樣一個毫無逃生希望的電梯井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明明自己堅持說真話,可是倒頭來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報應!!冰冷的電梯井底部,帶著凸起的部件卡著丹羽的身體,讓這位女記者的身體愈發感到疼痛。自己也是一個女生。自己也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入在各種媒體間。自己也想化著漂亮的妝容。自己也想呆在本部,不想到處奔波出差。同學、同事們都過得很好。可是為什麼自己最後的結局,卻要是這樣淒慘地死在這個無人知曉的電梯井。這樣的結局,對比過往自己的努力,這些努力都成了笑話,最為可笑的笑話。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淚水不斷地湧出丹羽的眼睛。在這一刻這位外表剛強的女記者也終於到達了心境瀕臨崩潰的時刻。所有的不甘彙聚成最後的能量。她真的不想死在這裡,她想活著,好好地活著。壞人們為什麼可以活得那麼地好。而好人卻僅僅隻是活著,就已經用了最大力氣。“救我!!”丹羽終於控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用儘了努力,聲嘶力竭地發出了喊叫。“誰來救我!”“誰來救救我!!”雖然知道是徒勞,但這位女記者仍然不斷地瘋狂地呼喊。這是最後的掙紮,哪怕是無用的,也要掙紮。哪怕注定將被淹沒在無邊無際地海中,也要掙紮。女記者地呼喊大約持續了三分鐘左右就停了下來。對於受了重傷的身體而言,這已經徹底耗空了最後的能量。沒救了。不可能會有人來救自己的。丹羽內心泛起一種巨大的,難以形容的孤獨之感。沒有任何言語能夠描繪出此時的感受,這是一種真正的絕望。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分鐘,又也許是十幾分鐘。突然間一束白光從兩層高的電梯口處猛然照射下來,隻見得一個白色光源在電梯門口處晃動,看得出來是一部手機打開了閃光燈正在查看電梯井內部的情況,手機上的手電筒燈光也照亮著使用手機的人。卻見得一個穿著灰色西服的男子,此時此刻拿著手機在探視電梯井內部的狀況。在手機燈光照到丹羽的瞬間,光源的移動停止了下來。這一刻,井上之人,與井下之人互相對望。四目對視。丹羽呆住了——她永遠想不到,在這一刻她看見了一位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