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把謝家的麵子給撐了起來,讓大家夥知道謝家不是光拿銀子砸人,自己不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入贅,謝九九自然也不能塌了他的台。
入贅的姑爺婚後要住到妻子家,那成親當天接親和出門子的人也得調轉個頭。
去裴家接親,裴元畢竟是七尺男兒,要他坐花轎多少有些難為人。自己本不是嫁人,也沒有說坐著花轎去接姑爺的道理。
為此謝九九還專門讓小舅黃河去他老丈人家借了兩匹高頭大馬來,自己騎馬去,接上裴元亦騎馬回來,如此這般誰也不為難,倒是正好。
馬牽回來,謝九九就騎著馬在前院後院轉了好幾個圈,稀罕得壓根就不想下來。
等到次日下午吉時一到,身著霞帔頭戴赤金鳳冠的謝九九用一把團扇遮麵,自謝家出來去接親。
出門上馬之後連團扇都不遮,隻餘赤金鳳冠前的流蘇擋著,做個樣子也當個裝飾。
多少年了,縣城裡也沒見過誰家成親是這個樣子。新娘子蓋頭都不蓋騎在高頭大馬上去接姑爺,這多稀罕啊,稀罕得能寫進話本子裡,話本子都能多賣幾個錢。
大人們知道是招贅,再是看熱鬨也隻站在道兩旁看著。
承平和老吳跟著一路給人發喜糖,切成小塊的麥芽糖和□□糖,抓上一小把便是頂客氣的。拿了人家的喜糖,心裡怎麼想都不妨礙大家夥嘴上說的都是吉祥話。
小孩子不懂這個,拿了糖含在嘴裡還要跟著謝九九的馬一路跑,嘻嘻哈哈的一直跟到裴家門口,看見站在裴家門口等著謝九九來接的新郎,才不說話了。
關氏是北方人,裴元模樣身段都像他娘。寬肩窄腰五官深邃,站在那裡挺拔如鬆。
今日成親身著一襲大紅圓領袍,頭戴方巾簪花,腰間係著青色絲絛,肩頭披著紅色萬字紋錦緞,整個人看上去英姿勃發端莊俊朗。
有個嘴快的小孩兒,忍不住跟身邊的夥伴悄悄的說,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新郎官。誰知這悄悄話聲音太大,圍在裴家門口的人都聽見了,頓時都笑作一團。
不知是被小孩子誇好看有些羞了,還是大紅的袍子映紅了白皙的臉頰,裴元臉頰泛著淺淺的駝紅。一直自持冷靜對這樁婚事都把握在股掌之間的人,終於多了幾分獨屬於年輕人的青澀與不安。
謝九九騎在馬上一進巷子他就看見了,他站在門口台階上沒動。直到馬停下謝九九從馬上下來,裴元這才拱手衝自己的妻子拱手作揖,全了禮儀。
新娘子不出嫁,自然也就沒有鬨新娘這一說。裴元身邊除了曹勇和高義,就隻有已經搬到鹿鳴村當教書先生的沈霽。
沈霽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賀詩,充當了一回裴元的讚禮官。詩文念完,裴元抬手牽住謝九九手裡的紅綢子,上了謝九九身旁另一匹馬,兩人並肩往謝家去。
到了謝家,流程與尋常成親沒什麼兩樣。拜堂、合巹、入洞房,因著沒有蓋頭,田婆子就把手裡的小瓷碗遞給裴元,讓他親自給新娘子喂了個餃子。
“生不生!”
“生,真生!”
從小被養得特彆刁特彆嬌氣的舌頭,突然吃下一個半生不熟的餃子,哎呀那個滋味快彆說了。
容縣本地成親沒有這個習俗,還是謝九九專門問過裴元,才知道北地還有這麼個規矩。
陳媽媽沒煮過半生不熟的餃子,沒個準頭煮得有點過於生了。偏因著是喜慶日子,煮兩個太少,單數又不好聽,四個諧音不吉利,乾脆一口氣煮了六個。
謝九九看著瓷碗裡的餃子眼睛都不自覺睜大了,本就嬌憨可愛的舉止就更顯得幾分天真。
新嫁娘膚白勝雪明眸皓齒,又這幅小女兒姿態,幾個喜娘在一旁看著,都忍不住互相使眼色,這也不像外麵傳的那麼邪乎,什麼謝家大姑娘厲害尖酸,最是個難擺布的人物。
就這幅模樣,這抬起頭衝新郎官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還用得著擺布?沒見新郎官接過那瓷碗三下兩下就把剩下的五個餃子都吃了。
“是不是太生了?”謝九九本想攔,又怕有餃子不吃完不吉利的說頭,就沒敢出聲。就是那味道連醋沒蘸,真難為裴元一口氣全吃了。
“生,是挺生的。”裴元硬著頭皮把餃子吃完,也不敢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好在碰上謝文濟急匆匆的從外麵進來,催新郎官出去待客。
“姐夫,外麵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大舅說馬上就開席,讓你趕緊過去。”
“這就來。”
裴元從新房出去的時候,外麵已經掛起燈籠。黃昏時分陰陽調和、天地交泰,正是成親這日最好的時辰。
謝家招姑爺,家門大開,席麵從前院廊下一直擺到巷子裡。
裴元被三個舅舅和幺叔爺陪著,一桌一桌挨個敬酒,等繞過一圈人人敬到,不說裴元和舅舅叔爺,就連沈霽和謝文濟也喝了個半醉,一大一小找了個座兒坐下就起不來。
還是被喊來幫忙的何奎酒量最好,衝裴元擺擺手,又往秦娘子那邊指了指,“我讓她臨時請了幾個嫂子嬸子來幫忙,不過一些桌椅板凳碗碟的,沒多會兒就收拾乾淨。”
自己家就是開飯莊的,家裡有喜事再往外麵去請廚子就成笑話了。也正因為用的是自家人,其實還不比從外麵請專門接紅白喜事的廚子省心。
村裡的老房子交給何奎,謝九九就再沒管過。期間幺叔爺往家裡來過一次,說村上和族裡的事,也說何奎。
何奎這人乾活有手藝,做事踏實人實在又不是個憨子,該儉省的地方儉省,該拋費的地方也一點不心疼,總之把老房子修葺得很好。
還在後院和前院之間的大門暫時封起來,另辟了一道小門。
平時沈霽住在後院去前院教課很方便,不上課的時候把小門一關,後院另有一道門直通屋後的水井和一條小徑。
從小徑拐個彎走出去,就能上出村的路。要是沈霽想把妻子接來小住,家眷自從後門出入,跟私塾能互不打擾,住起來也舒服。
謝九九聽幺叔爺這麼說,就知道何奎是個舍得動腦筋的人,再回想那日在小食肆跟在秦娘子身邊,身上穿得乾乾淨淨的兩個孩子。
隔天便讓裴元出麵,跟何奎說了她想要請秦娘子來雲客來乾活的打算。
現在他們夫妻兩個一個幫著潘掌櫃,在雲客來裡做事,一個在南城門外做個小工頭接些活計,連帶把雲客來後廚要用力工的活兒也做了。
裴元見何奎留下來就放心了,朝他拱拱手便轉身往新房去。
裴元酒量不小,被灌了不少酒神思都還清明著。隻往回走上台階的時候腳下直發飄,被反坐在椅子裡整個人都趴在椅背上的謝文濟看見了,還癡癡的笑。
沈霽越緩越醉,本來才半醉的人這會兒已經站都站不起來了。嘴裡念叨著該要鬨洞房,人卻跟著三舅黃河往外走。
醉成這個樣子可不敢放他一個人回村上,帶回家去睡一晚,明天給雇輛驢車送回鹿鳴村就行了。
熱鬨過後的殘局有人收拾,今夜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用不著新婚的夫妻來操心。
裴元站在新房門口,扯了扯衣袍有些褶皺的地方,又抬手正了正方巾簪花,確定沒什麼不好看的地方才推門而入。
屋裡還有淺淡沒有散儘的飯菜香,是謝九九帶著謝芝娘和春兒一起吃的。方才外麵客人多熱鬨得很,春兒端了飯菜進來壓根不打眼。
芝娘已經跟著春兒一起往後院去了,就剩謝九九一個人嘴巴一抹補了口脂,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新房裡紅燭搖曳,窗戶上到處貼著喜字,錦被上繡著鴛鴦交頸,枕頭上繡著的並蒂蓮花,連架子床上掛著的床幔上都是瓜瓞綿延。
整個新房裡一點含蓄都不曾有,連同謝九九收拾好擺在桌上的幾個白瓷罐子,罐子裡裝的都是白天鋪在床上的紅棗、花生、乾桂圓和蓮子。
“娘子把這些都收起來了?”
“不收起來,晚上睡著會不會硌得慌。”
都是第一回成親,聽娘和田婆子講了許多規矩和習俗,可還是有好多不明白的。
“外麵席麵熱鬨得緊,我又不好出去。就帶著芝娘挑揀這個。你放心,這幾罐子我誰也沒給,就留著我倆慢慢吃,都吃了總該靈驗了。”
靈驗不靈驗的,裴元說不清。他隻覺得酒氣蒸騰,熏的人眼睛都霧蒙蒙的,腳下更是踩在雲上,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說不清就不說了,洞房花燭夜哪裡需要講什麼道理。鴛鴦錦被翻紅浪,手腕粗的龍鳳燭整夜未滅,這便是世間最坦蕩直白的道理。
直到天明時分裴元實在憋得受不住了,起身繞過屏風往捎間裡去解決人生大事,回來時才拿銀燭剪把垂落到蠟中的燭芯給剪了。
“什麼時辰了?”
“還不到辰時,再睡會兒?”
“嗯~”
成親前,黃娟拿著不知道從哪裡搜羅來的春宮,硬在謝九九房裡擠了一晚上。
夫妻之間心意相通要緊,床幃裡相合也要緊。當娘的硬著頭皮跟女兒說了許多,聽得謝九九心裡半懂不懂,隻覺得娘說得太玄乎。
真正嘗過味兒了,才知道娘說的好像有些道理。
可還是沒娘說得那麼玄乎,舒服是舒服,也不至於非他不可吧。吃肉還舒服呢,也用不著天天吃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