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是來了,但人家今天換招數了。
昨天謝九九還坐在一樓大堂最顯眼的那一桌,拿著人人都知道是假的賬冊,把算盤打得劈啪直響消磨時間,直到太陽落山隻剩一抹餘暉,才起身往外走。
今天再來,謝九九連門都不進了。讓承平從雲客來裡搬了桌椅板凳出來,裴元從把早就準備好的包袱皮展開鋪好,拿出裡麵的筆墨紙硯擺好,隨即就往桌子後頭那麼一坐。
“潘掌櫃,今天借咱們店門口的地方擺個攤,可行啊。”
裴元拿出一張白棉紙,寫上今日代寫書信免費,拿漿糊貼在桌子側邊,就算是開張了。
能代寫家信的攤子,業務範圍可廣了。幫人讀信、寫帖子、取名字、寫契書等等,隻要是跟寫字有關的,能寫的都能幫著弄。
彆看寫這個賺不了幾個錢,可要說免費,平時總說親人在外山高路遠沒什麼好惦記的人,就都湊過來了。
裴元是忙得連抬頭看一看後麵還排了多少人的時間都沒有,謝九九便在一旁打下手幫忙。
有認識謝九九的問兩人的關係,謝九九大大方方介紹,有人問昨天雲客來裡的事,她也絲毫不瞞著。
先是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之後又在謝寶柱走到門外想要接話時,裝出一副有些苦惱又有些後悔的樣子截斷了他的話頭。
“我四叔真是誤會我了,賬麵上的東西哪有一點錯處都沒有的。誰家掌櫃東家敢拍著胸脯說,自己的帳一點問題都沒有,恐怕也是自誇。”
“對賬就是個過程,我的親事定下來了,以後族裡的長輩不用怕我出入雲客來會有人說閒話,把賬對完三叔、四叔也不必老替我守著這飯莊,耽誤自己的事了。”
“那天跟族爺他們都說好了,等把雲客來收回來,給村裡置辦私塾的事就該抓緊了。
我家在村上的老房子得大修,房子修整完還要晾一晾才能用。不抓緊些到時候耽誤了孩子讀書,就不好了。”
“原本我也不著急,這不是家裡馬上就要多個讀書人,他說的,耽誤什麼都不能耽誤了讀書。”
還沒等族裡拿兩人沒完婚,這事就不算定下來當由頭,謝九九就先把私塾的事給拋了出來,這一下謝寶柱就更被噎得不知道怎麼接話。
“三叔,昨天四叔生好大的氣,真是誤會我。我娘還天天嫌我拿了家裡買菜的錢出去買零嘴,我說我沒買,她非說我是回家的路上就吃完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三叔。”謝九九笑起來的樣子人畜無害,說話的語調甚至還帶著幾分天真。
市井裡過日子,沒有話本子裡才子佳人大家閨秀那麼多規矩。
聽謝九九故意說得搖頭晃腦的,圍在桌子旁等著給寫信寫東西的人都笑,連隔壁酒肆的掌櫃的也站在門口直樂嗬。
“九九,上次是誰拿著兩個油餅一包糖從我門前過來著。芝娘,你姐有沒有拿油餅回家,有沒有分給你吃。”
“沒有呢,姐姐路上就吃完了。回去偷偷跟我說那餅子味道不好吃,她是勉強幫我吃了。”
春兒陪著芝娘坐在一旁的條凳上翻花繩,芝娘突然接這麼一句話,惹得大家夥兒越發的笑。住在同一條巷子裡的德大娘更是直指著謝九九,“你這丫頭,就屬你鬼精鬼精的。”
謝九九這話聽在眾人耳朵裡,當個熱鬨聽的人隻顧著笑。心腸多轉幾個彎的,都忍不住往臉色鐵青的謝寶柱那邊看。
謝九九這話是說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說謝寶柱。賬麵上的這些錯漏和價錢上的出入,想要找理由都能找到。
你覺得這借口找得爛又如何,昧下來的銀子他們分了,謝九九隻要眼下沒法找出切實的證據來,這個虧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所以這會兒明麵上看著是謝九九主動把昨天的事情解釋清楚,不讓謝寶柱生氣。但不管看熱鬨的是誰,都覺得這個虧是謝德昌留下的婦孺吃了。
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語的跟謝寶柱說,既然是這樣那就趕緊的把雲客來還回去。本來就是人家家裡的產業,人家三年前是一家子婦孺孩子,現在可不是了。
謝九九大了,謝文濟也不小了。這又添了一個馬上要過門的姑爺,還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什麼飯莊擺弄不明白。
再說了,就是擺弄不明白還能比你謝寶柱和謝天佑更不靠譜嗎,被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擠兌成這樣,連個還嘴的能力都沒有。
人家現在黑不提白不提的,趕緊借坡下驢最好。真要是逼急了人家,說不定還有多少收拾人的人法子等著你們呢。
謝寶柱憋了一肚子火,想破口大罵又不敢。謝天佑更是乾脆躲在雲客來裡沒出來。族爺今兒也來了,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勁的跺手裡的拐杖。
隻有跟著過來的謝家幺叔默默聽著,好似被擠兌的人裡頭壓根沒有自己。這會兒見外麵起哄架秧子得差不多了才開口:“叔,該把這事了了,就算看在德昌的份上。”
德昌不德昌的,族爺且顧不上。但幺叔遞過來的梯子,他得順著下啊。要不然等事情到了不能收拾的地步,就是沒台階不也得往下蹦。
“寶柱,彆站在門口了。把九九和她家那新姑爺叫進來,今兒咱們就把事情給了了。”
“族爺!”
“如何?!這事就這麼辦,誰都彆再多嘴!”
有時候看似麻煩的事,隻要從外麵撕開一個口子,就很容易了。
謝家的產業除了雲客來飯莊,還有村上一共五百畝的田。
田契倒是一直都在家裡收著,但這幾年佃戶和田裡的產出一直是族裡代管,現在隻要把這三年的賬本和村上存放糧食的倉庫鑰匙交接一下就行。
鎮上還有個小宅子,謝家沒人住一直都是賃給彆人收些租子。這三年換了租戶,租房子的也是族爺的一個什麼八竿子才打得著的外甥。
因著是親戚,說什麼一家子都是仔細人,知道愛惜東西,租那房子就等於是幫你家看著房子,房子不住空在那裡也是荒了,所以給的租金比外頭要便宜整整一半。
哪怕就是那少了一半,謝家一年到頭也沒見著這個錢。頭一年問,說是那宅子後院的廚房房頂塌了要重新修,第二年問,又說是前院的圍牆倒了,租金又填了這個坑。
等到第三年,謝九九就不問了。謝家不問人家也不說,還真就當做壓根沒有這件事,再不提了。
謝九九提起這個宅子的時候,黑著臉坐在一旁的族爺還愣了一下,明顯他都忘了鎮上那房子是謝家的不是他的,就這麼理直氣壯的給外甥住了三年。
現在丁是丁卯是卯的拿出來說,為了一圈看熱鬨的人才發現,明麵上說得好定地契房契田契都在謝家,人家族裡隻是幫著搭理。
但其實這些產業的收益,一大半都歸了他們。說白了這就是吃絕戶的路子。
謝家要是沒有謝九九這麼個性子硬邦邦的閨女,要不了幾年這些產業或許還姓謝,但姓的是哪個謝可就不好說了。
這樣的做派,惹得看熱鬨的人都一個個往謝家那爺幾個身上甩眼刀子。縣城不大,底下的鎮子村子更小,要想在這種地方活得體麵,名聲有時候是很重要的東西。
現在謝九九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次又一次的把他們的臉皮往下剮,原本心心念念想要占為己有的雲客來,幾人都覺得簡直連站都站不住。
把該交割的鑰匙賬本交割完,不等謝九九再說點什麼,便耷拉著腦袋臊眉耷眼的走了。
他們走了,裴元的攤子還得繼續擺。一直到給排在最後一個的老伯寫完家信,才收拾好筆墨慢慢悠悠往回走。
“雲客來要回來,隻是一個開始。生意差了,不是一天兩天能有起色的。”
“等成了親,家裡的事我來看顧,飯莊裡的事你拿主意。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裴元沒有順著自己的情緒給出保證,而是思量了一小會兒,才側過頭去看謝九九的眼睛,“等入了秋恐怕就不得閒了,不過隻要我騰得出功夫,就來幫你。”
都說十年寒窗苦讀,這話一點兒都不誇張。
從童子試起,每一場考試都要考四書五經策論詩賦,更不要說越往上占比越大的論、判、詔、誥、表等作文方式和越發高深的策論。
要考過這些,不說把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也必須要徹底吃透。吃透以後再學會如何舉一反三,如何從表象看透本質,乃至猜透出題官的心思。
而讀書,大部分時候都是以史鑒人。前朝古時的史書不能不讀,很多時候策論出的題,都是由史書上而來。想要破題破得好,就得把書讀明白。
但光讀明白了不夠,還得練。考場上就那些時間,聽上去好幾天其實隻要稍微一猶豫一不定,就很可能不夠用了。
隻能日複一日的練,年複一年的寫,直到一看到題腦子裡就能反應過來這題該怎麼破怎麼動筆,才有可能在全天下的學子中脫穎而出。
要不然萬千學子,自己又不是什麼不世出的天才,憑什麼非得自己考中,而彆人考不中呢。
“你要考試自然是以考試為主。飯莊裡日常的事情我一個人夠了,家裡還有柱子、承平他們,不至於人手不夠。真要是要你出麵的時候,我會主動跟你說的。”
“好。”
芝娘已經被春兒和承平先帶著回家了,兩人就沿著縣城最繁華的一條街慢慢往回走,誰也沒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