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當務之急,確實是趕緊去救人的!”
正所謂關心則亂,隻在片刻間,李世民便恢複了人家君王的氣度。
“來人!調飛騎過來,不……還是叫百騎過來,由知節帶隊,去救人!”
所謂飛騎,乃是唐太宗時,從大戶人家挑選健壯青年,擴充禁軍,號曰飛騎。
李世民又下令從中挑選善騎射者數百,稱為百騎。
乃是守護李世民身邊,精銳中的精銳。
李世民話音剛落,程咬金便從隊伍裡站了出來。
這個時候,程咬金臉上再也沒有玩世不恭的神色,而是一張臉陰沉的可怕。
方才長樂公主哭的傷心,很多話說得都含糊不清,可程咬金卻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自家那個傻兒子,也跟著留了下來,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沒有給他老程家丟人。
“這個逆子!想逞英雄,問過老子同意了沒有!那可是野豬王啊!就連他那三板斧都不知道能不能鎮得住,這孩子……”
麵對著李世民凝重的目光,程咬金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末將領命!”,便開始在旁邊集結隊伍。
一次圍獵,關乎著魏家,尉遲家以及程家三家嫡長子的性命。
由不得他不慎重起來。
更要命的是,魏家與尉遲家現在還關係著突厥之戰能不能完美收官。
要是等魏征和尉遲恭回來,發現自家孩子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眼看著軍士整裝待發,這個時候,王仲德突然站了出來。
“且慢!”
“嗯?”
眾人瞧著這一幕,紛紛皺起了眉頭。
“就算有事,一切也等回來再說,眼下救人要緊啊!”
要不是李世民在眼前,百騎的身份又比較敏感,李承乾恨不得自己能跟程咬金一起去。
眼下見王仲德又出來阻止,不禁有些惱火。
“回稟太子,小民並不反對救人,隻是因為此事關聯甚多,所以想在救人前就將事情給說清楚。”
王仲德目光越過了李承乾,而是看向了李世民,朗聲道:
“啟稟陛下,小民覺得,圍獵之事,哪一個沒有損傷,為了射殺這些獵物,小民這邊死了四個家臣,傷者更是大多數人,相信越王殿下不餓一次,也折掉了不少人手吧?”
聞言,李泰臉色微變,冷哼了一聲,沒有搭理。
事實上,為了活捉這些獵物,他這邊損失的人手,差不多是王仲德的一倍還多。
原以為靠著這個能給柴令武一個實實在在的恩情,好將柴家收入囊中的,卻沒想半路被這小子給截了胡。
真是晦氣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李泰淡淡道。
王仲德輕輕一笑,並不在意李泰的態度,而是向李世民繼續說道:
“若是陛下您同意去救人,小民沒有什麼意見,要怪也隻能怪他魏叔玉幾個技不如人嘛……可他們這次圍獵的成績就得按作廢來算!
畢竟有了外力幫助,不公!”
聽到這,眾人才明白了王仲德的意思,紛紛點頭。
確實,如果在救人的過程裡,程咬金帶人一起射殺了野豬王,那這成績算誰的?
如果人人都能找外援的話,那還要這比賽做什麼?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對視了一眼,也都覺得這個王家的年輕人比較難纏。
要說其飛揚跋扈的,目空一切樣子,確實讓人討厭。
可偏偏在這狂妄的背後,人家一言一行,有理有據,都能站得住腳。
這就厲害了!
難怪王崇下了血本,也要將這年輕人弄回長安。
好眼光,好魄力啊!
李世民思量了片刻,便點頭道:
“若是由外人助力,便依你所求,成績自然是不算數的。”
王仲德聞言臉上一喜,連忙叩首道:
“陛下聖明獨照,公允之至!小民謝陛下恩典!”
看著王仲德那副小人得誌的模樣,一旁的長孫衝和房遺愛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那……那如果他們獵殺了野豬王,又怎麼說?”
“獵殺?嗬嗬,怕是被虐殺吧……”王仲德嗤笑了一句,沒有說話。
這時,李世民開口道:
“野豬王不必尋常猛獸,朕與藥師「李靖的字」曾聯手,也奈何不了它。若是他們真獵殺了野豬王,那便算記一百分吧……”
“這……”
王仲德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李世民一個眼神甩過來,嚇得不敢吭聲了。
不過在場眾人都明白,一個連陛下與軍神聯手都對付不了的怪物,憑著那幾個毛頭小子又有什麼辦法呢?
李世民朝程咬金那邊點了點頭,後者便心領神會帶著人馬出發了。
程咬金走後,李世民想了想,原本想叫來馬周,後來想起不久之前,他讓對方去給褚遂良宣旨去了。
沒辦法隻好看向了長孫無忌與房玄齡這邊。
“擬旨:朕聞忠勇之士,國之乾城,義勇之臣,社稷之梁。
魏叔玉,程處默,尉遲寶林三子,以血肉凡軀鬥猛獸於咫尺,拯同袍危難於須臾。其誌若金鐵,其勇貫虹霓,舍生取義之節,實乃臣工之榜樣。
是用特進爵一級,食邑五百戶,授雲騎尉勳,另賜錦緞百匹、金五十鎰,以彰其忠勇。”
李世民話音剛落,長孫無忌與房玄齡連忙道聲“遵旨!”
以他們和皇帝之間由來已久的默契,他們知道這是陛下已經開始在做善後工作了。
之前那野豬王記一百分的事情,不過是在安慰長樂公主和長孫衝他們,不忍打碎他們的希望。
事實上,從魏叔玉決定回去的那一刻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正如陛下聖旨上說的,凡人血肉之軀,怎可與猛獸近身肉搏?
因此,這賜官升爵自然是為了安慰人心。
畢竟按大唐令,非軍功不得受爵,上一次魏叔玉是因為解了國庫之危,又加上治好了皇後的病,才破例封了縣男。
這一次,一下子封三人,魏叔玉還由男爵升到了子爵,更是非同尋常。
這或許也是陛下能對那三家做的補償了吧。
“多好的後生啊,怎麼就這麼沒了……”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搖頭歎了口氣,便下去擬旨了。
李世民則獨自坐在高台之上,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長樂公主此時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
她年紀小,卻不笨。
從李世民的旨意裡麵,她已經明白了即將會發生什麼。
原來她那位“係兄”讓回來搬救兵是騙人的!
哪有什麼救兵,在他準備回去時,便知道是必死之局。
“魏叔玉……你個大騙紙!偶再也不要理你了!你……你給我回來啊!”
長樂公主靠在李承乾身邊,快要哭死過去。
李承乾臉上也是一副悲戚的樣子。
他回憶起與少年的相識經過,正因為有了魏叔玉,他的性格才會改變,與父皇的關係也融洽了許多。
事實上,魏叔玉對於他而言,一直是個亦師亦友的存在。
隻可惜,眼下兩人卻再也不能一起開玩笑,喝酒聊天了。
長孫衝和房玄齡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便一起朝外麵走去。
他們找來兩匹快馬,揚長而去,想要追上程咬金的隊伍。
他們的兄長,就算真的出事,他們也要親自把他給接回來!
在一批又一批的人離開之後,現場的氣氛忽然變得壓抑起來。
天上不知何時,飄來了一片烏雲,天地之間都陰沉沉的。
忽然之間,天上白光一閃,很快便響起一陣響雷。
與此同時,不遠處也傳來了一聲巨響。
在場眾人,不由為之一動,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護駕!快來人護駕啊!”
老何像一隻護崽的老母雞般,護在了李世民的身前,卻被李世民一腳給踹開了。
朕乃天策上將,還需要彆人保護?
李世民走向高台前方,登高望遠,隱約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叫什麼。
看著角落裡,長樂公主楚楚可憐的模樣,李世民歎了口氣,回身從背後帳篷上取下了自己的弓,一馬當先來到了大帳外麵。
算起來,那小子也是他的半個弟子,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喊了他一聲大哥。
於情於理,他都該去送送那小子的。
李世民提弓上馬,振臂高呼道:
“玄甲軍何在?”
隨著他這一聲號令,便看到四麵八方有無數身著黑甲的士兵湧了出來,很快便結成一陣。
士兵們一個個神情極為冷漠,當看到李世民時,目光中便迸發出炙熱的神采。
眼前的男人,是他們唯一的王!
這支在玄武門之夜,立下赫赫戰功的絕對,才是李世民真正的底盤。
“隨朕出發!”
李世民甩下一個命令,便一馬當先,飛奔而出。
玄甲軍列好陣型,緊隨其後。
“父皇!帶我一起去好嗎!”
眼看著李世民即將離開,長樂公主突然掙開李承乾懷抱,拚命喊了起來。
李世民橫刀立馬,歎了口氣。
“罷了,此事終究因你而已,若朕不帶你去,怕是你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
說著,騎馬朝高台這邊衝了回來。
麵對著李世民的衝陣,在場文武百官,隻覺得周圍寒意滿布,噤若寒蟬。
就連方才得意的王崇與王仲德二人,此時臉上也是一陣慘白。
這才是當年名震天下的秦王嗎?
當真是恐怖如斯!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明白,方才不過是這位君王有意克製罷了,實際上自己的那些得意之處,不過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李世民一把抱起長樂公主,旋即揚長而去,掀起一陣塵土。
李承乾憂心忡忡地坐在原地,心神不寧。
……
李世民一行人速度極快,很快便追上了陳咬金的隊伍。
見李世民過來,程咬金便退到了退伍後麵,負責殿後。
半盞茶的功夫,便來到了眾人告彆的那個山坡上。
忽然間,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從不遠處林子裡飄了出來。
李世民的騎術極好,輕而易舉地便穿過了叢林。
可是很快,李世民便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隻見偌大的空地上,到處都是搏鬥的痕跡,花草樹木損壞無數,刺眼的血跡更是無處不在。
在一顆古樹下,一頭如小山般的龐然大物倒在了地上。
在那座小山旁邊,程處默和尉遲寶林躺在地上,不停地喘著粗氣。
他們兩人的身上都有些傷,看上去似乎沒有性命之憂。
而在另一旁的樹樁旁,一個麵色稚嫩卻眼神堅毅的少年,正一臉戒備地橫刀身前,看著不遠處的野豬。
在那少年身後,魏叔玉一身是血,靠在樹下,生死不明。
瞧著這一幕,李麗質嚇得雙腿發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長孫衝與房遺愛兩個也是淚流滿麵,跪坐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忽然木樁前的那個“血人”動了一下,從嘴巴裡吐出了一些雜物。
“呸!媽的,累死老子了……”
魏叔玉罵罵咧咧地坐起身來,這才發現了這邊的李世民等人,不由愣了愣。
待反應過來之後,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
“血是野豬的,小爺沒事!”
聽到這話,長樂公主哭聲戛然而止。
李麗質睫毛上掛著長長的淚花,一臉懵逼地看著自己的這位“係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最後還是哭了出來。
“魏叔玉,你係個大壞蛋!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嚇唬偶!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