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某處驛站。
在苦口婆心說了半個時辰好話之後,又花費了五兩紋銀,狄知遜與王玄策二人才得以住了下來。
兩壺濁酒,一盤野菜,還有一盤黑不溜秋,也不知是什麼動物的肉,散發著陣陣腥臭的氣味。
看著麵前的食物,狄知遜與王玄策都麵露苦色,最終隻是倒了些酒水,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都說帝都居,大不易,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驛站就能搞出這麼多幺蛾子,不行,某實在是忍不了這口氣了,等明日去吏部點卯派官後,某定要參上他一本!一個小小的驛站,還反了天了!”
王玄策將酒水一飲而儘,臉色微紅道。
作為官場的老油子,狄知遜則對於這些事情明顯司空見慣了,不由笑著勸說道:
“王老弟何必與這些人一般見識,都說宰相門子七品官,這長安官場的水深著呢,彆看這小小的一個驛站,你怎就知道其背後站著的是哪位皇親國戚,好在咱們隻是對付一晚上而已,等明日天亮,便去尋來中人,找好房屋便是,又何必節外生枝呢……”
聞言,王玄策神色稍緩,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歎氣道:
“實不相瞞,某自黃榮縣接到調令,原本想著是能來長安,一展抱負,卻不曾想帝都卻是這般模樣,魏家那小子不靠譜不說,看其舉手投足那奢華做派,想來那魏公未必是世間傳說的那般模樣,哎,早知這般,還不如繼續在黃榮在縣令來得自在呢!”
聽王玄策這麼說,原本還想勸解幾句的狄知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尤其是想到之前那魏叔玉將自己妻兒老小也調侃了起來,也不禁生出生不逢時,未逢明主的想法。
兩個人,一個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原本是逍遙快活的一方大員,人到中年卻要拖家帶口,遠赴京城。
一個是心懷熱血,一身武藝,想著能來報銷朝廷,卻不料成了某個紈絝子弟的鷹犬。
一想到以後那牽鷹鬥狗的日子,兩個人心頭都變得沉重起來。
“明日家中安頓之後,不知狄公可有什麼打算?”王玄策喝了一杯酒水,隻覺得長安一切都沒有那麼美好了,就連酒水竟似有些泛苦了。
狄知遜聞言歎了口氣道:
“魏公回來之前,老夫怕是難有什麼差事,聽說那魏家公子在城郊弄了一個學堂,實在不行,老夫便去那學堂看看,大不了做一個教書先生也落得清淨。”
王玄策點了點頭。
狄知遜本就是一方大員,自然有這樣的優待。
隻可惜自己不過一個小小的縣令,來到長安後,卻要立即去吏部報道。
看到今日這驛站的情況,還不知道明日去那吏部又要受何等鳥氣呢。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王玄策搖了搖頭,頓時沒了喝酒的興致,頓時放下酒杯,告辭一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長夜漫漫,兩個人各懷心事,躺在床上,過了很久,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事到如今,也隻能儘人事,聽天命了。
……
第二天,一大早。
狄知遜便與王玄策從驛站離開了。
兩人在驛站門口簡單交談了幾句,便分開了。
今天是王玄策報道的日子,既然知道了吏部那邊難打交道,王玄策自然不願意去晚了,給人留下話柄。
狄知遜這邊則是找到牙人,花了不少銀子才租下一個小院,讓一家老小住了進去。
長安城,寸土寸金,即便以狄知遜這樣的人家,租下一個小院就已經花費不菲,至於說買下,那便有些捉襟見肘了。
安頓好家人後,狄知遜帶著兩個隨從,便騎馬朝長安城郊外駛去。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一行幾人終於來到了盩厔這邊。
此時,方是清晨,礦場這邊的工人也剛剛起床。
大家排著整整齊齊的隊伍,在村中廣場上做著體操。
人們每張臉上都凍得通紅,然而精氣神卻顯得極為充足,不少人臉上還帶著笑容。
望著眼前的一幕,狄知遜頓時懵逼在了那裡。
“這他娘的是礦工?是那些曾經流落在長安城外的災民?”
狄知遜擦了擦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之色。
看著自己與身後隨從身上,單薄的冬衣,再看著眼前這些人身上那厚重而統一的棉衣。
狄知遜隻覺得自己才是災民好吧!
很快,巡邏的人們便發現了這邊的情況,朝狄知遜走了過來。
看到那些人臉上警備的神情,以及手中那泛著寒光的兵器時,狄知遜幾人心中不由一緊。
可在得知自己是魏叔玉的部屬時,那些人看向狄知遜的眼神一下子不一樣了。
“原來大人是自家人啊!小的看大人不像是京城人士,是剛從外麵調進來的?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啊!能跟著咱們少主,真是要享福了!”
在狄知遜迷茫的神情中,就被巡邏的人極為禮遇地送到了礦上的府衙上。
還沒等他們落座,桌子上便擺滿了好酒好肉。
一時間,酒香四溢,肉上麵冒著白茫茫的熱氣,讓早已饑腸轆轆的狄知遜三人不停地吞咽著口水。
“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吃啊!吃完了,小的好帶大人去礦上參觀參觀!”
那待客之人一邊招呼著,見狄知遜三人穿著單薄,又讓人拿來三套工服,叫他們換上。
當酒足飯飽,又穿著暖和的工服之後,狄知遜幾人神情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先前輕視的心思早已消散的一乾二淨,隻剩下深深的敬服。
“敢問小哥,這偌大的礦場,莫非都是魏家的產業?還有老夫見那廣場上,人人皆有棉衣禦寒,食堂裡,人人都有肉吃,這樣下來,礦上每日花費不小吧?”
此時的狄知遜,打扮的像是一個老農,誠心誠意地問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聽到這話,那小哥嘿嘿一笑,臉上帶著濃濃的驕傲之色。
“這些東西算得了什麼,咱們少主的本事可大著呢,這片礦場乃是皇家產業,不過魏家在裡麵卻是有不少的股份,彆的不說,光是和皇家一起做生意,你覺得一般人能行嗎?”
那小哥說著指了指遠處學堂道:
“更彆說,還有無數高官顯貴,將府中弟子送到這邊,準備參加科舉呢!就連大唐高僧都被咱們少主感動,恨不得還俗拜在帳下受用,還立誓說要幫咱們少主教個狀元出來呢!”
那小哥在一邊洋洋灑灑,開始半真半假的吹起牛來。
起初狄知遜也是不信的,可當他看到確實有一個穿著袈裟的和尚,在帶著一大幫孩子念《論語》時,不由目瞪口呆在了原地。
“難道說,這魏家公子真的是深藏不露的大材?自己一直看走了眼?”
“若是如此,那自己之前可丟人丟大發了啊!”
聽著學堂裡整齊劃一的讀書館,狄知遜一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