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日晚八點。
六本木的一家小型的迪斯科舞廳裡,野村證券中央區營業部的上百位員工們正在為了慶祝本營業部,在年中業績增長評比中奪得第二位的榮譽而狂歡。
當然,這也預示著即將到手的半年獎金將誇張到一個令人大呼“萬歲”的程度。
所以幾乎場中所有人都毫無保留的醉生夢死,在升降燈球的流光照映下,在強勁的歐陸節拍電子混合音樂中,儘情享受燈紅酒綠的快慰!
一位場下看上去非常溫和的中年紳士,明顯喝嗨了。
哪怕沒在舞池中,也突然將領帶纏到頭上,然後站到了椅子上,對著場中的同僚們高叫著“乾!乾了!港區營業部算什麼,下半年我們中央區一定奪得第一名!”
然後仰脖將手裡杯中的酒一氣灌了下去。
而其他的人,無論是舞池中的,不但沒有因此阻止,反而群起響應。
“再來一杯!快!再來一杯!”
“給他一瓶!給他一整瓶!”
“佐佐木主任,真有男人的氣概!中央區營業部萬歲!”
無數人帶著故意煽動的情緒高叫道,有侍者立即將他的酒杯斟滿。
店裡的負責引舞女演員們,還有人妖們,在一旁齊聲拍手烘托著氣氛。
這位叫佐佐木的人像喝水一樣一杯杯灌下肚的,那可是一瓶價值高達三萬日元的法國紅酒!
這還不算,舞池中一個客人喝多了酒,突然抓住了身旁的一位泰國人妖。
為了看清人妖身體的“秘密”,嘴裡發狂般地叫著,大力撕扯著那個人妖身上的短裙,把短裙撕破了才罷手。
雖然那人妖嚇得容顏變色,還招來了不少侍者乾預。
但因為是特殊包場,野村證券的招牌不容小覷,而且那個人還是個業務骨乾,隨手就拿出好幾張“大福澤”作為賠償,塞給了人妖。
這件事不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而且反而激發了舞池裡更熱烈的嬉笑,讓狂歡的氣氛更加濃厚。
這點小波折,甚至成了坐在觀眾席上,被眾多基層乾部環繞的中央區營業部總經理五島寬次的笑料。
他不以為意反而哈哈大笑著,無比開懷和諸位得力手下們一起喝酒慶賀。
不得不說任何國家的證券行業的從業人員都是一個德行。
工作壓力大但能夠創造的利潤也高。
所以對酒精、藥物、食物、性、賭博、購物,產生嚴重的依賴症狀,再平常不過了。
何況在當下這個年代,連平民都免不了會變成這樣。
那麼在五島看來,他的下屬,隻要不在工作狀態下胡作非為,隻要不引來司法方麵的麻煩。
那無論這些人願意做什麼,一切都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
說實話,其實恰恰相反,他反倒是有點看不上那些循規蹈矩,沒什麼野心和**的員工呢。
因為沒有這些,就會缺乏工作的動力。
就比如剛提拔上來的銷售部業務二課的課長佐川建一。
這個家夥除了煙酒之外,沒有什麼額外的嗜好。
業務方麵也一直中規中矩,相對同期的員工算不上如何出色。
但過去他起碼努力啊。
五島寬次還記得,自己擔任中央營業部銷售部部長的時候,也是佐川健一剛剛畢業,來營業部工作的時候,好像是昭和四十七年(1972年)。
那時候的佐川大四畢業,生龍活虎,充滿乾勁,很容易就相信了公司鼓吹的“夢想”,熱血澎湃地投入到了營業部銷售最前線的工作中。
要知道,野村證券公司每年新招聘二百多名新員工,之中的大多數都會在飽嘗理想幻滅的滋味之後黯然離去。
而佐川就是能夠很少一部分,靠著不斷努力增加銷售業績,堅持下來的人。
可隨著年紀逐步增加,這家夥的工作的熱情也越來越淡漠。
到如今甚至已經變成了一個屍位素餐,碌碌無為的下屬。
在每天的營業時間內,既沒有開發客戶的熱情,也不是很在乎上麵分攤下來的銷售債券的工作。
每天隻是例行公事一樣的來到公司打卡上班,開會,研讀報紙,完成自己份內的工作。
彆人都是早晨七點就得到公司,晚上十一二點還不能回家。
可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居然變成了每天下午五點不到,就打著哈哈笑著離開,下班比他這個總經理還準時。
因為離開的過早,自然也就和同事們缺乏私下裡的交流時間,連一起喝酒這種事他都不參與了,完全是個脫離於整個中央區營業部的另類份子。
要按理來說的話,其實像佐川這樣混吃等死上班摸魚的家夥,在如今工作方麵的業績指標和數據完全由電腦管控的環境下,是沒有什麼機會鑽空子的。
因為按照公司裡不成文的規矩,越是老員工,肩上背負的擔子也順理成章地越來越重。
要真是業績一天天的滑坡,業績被後輩超越,哪怕他已經是資深員工,也絕沒有好果子吃。
要麼在飽嘗尊嚴掃地的滋味之後被發配,要麼被上司像抽打牛馬一樣的深深鞭策,不得不為業績拚命乾。
可問題是,不知道佐川走了什麼運道,居然牢牢掌握了一個堪稱投資高手的大客戶。
明明是個第三世界來的一個華夏人,啟動資金不過數億円,加上後續資金也不過數十億円的。
可居然靠著融資杠杆全開,以及幾乎沒有出過大錯的投資方略,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裡就發展到了上千億資本,一躍成為中央區營業部個人客戶中的資金最雄厚的第一人。
連豐田家族的三代傳人,西浦集團的繼承人,和房地產業的投資紅人高橋治則,都被這個家夥給比下去了。
這誰敢相信?
完全可以稱之為投資界的傳奇。
於是佐川建一這個家夥可就沾足了光了,有這麼個客戶簡直頂得上一萬個普通客戶。
他不但擁有輕而易舉就能完成每月的基本業績保證。
從此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懶,享受輕易就可以完成指標的悠閒了。
而且營業部還得根據客戶的質量,晉升的原則,論功行賞升佐川的職,憑此功勞給他一個課長的待遇。
當然這都是應該的,可問題就是佐川這家夥也太不思進取了。
明明有這麼好質地的客戶,大有經濟潛力可挖。
隻要他說服客戶多做交易,或是買些債券和信托產品,就可以為營業部創造更多的收益。
可他居然什麼都不做,有時候,任憑客戶的賬戶一沉寂就是一兩月沒有任何交易。
導致營業部每月能獲得的固定收益隻有借給客戶融資的利息。
連上司的提醒和暗示也陽奉陰違,裝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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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豈不是白白浪費優質資源,眼瞅著大筆金銀從自己手邊溜走嗎?
尤其是最近,恰逢半年度業績評選,五島寬次帶領的中央區營業部再度以微弱優勢被港區營業部超越。
所以這對於早就惦記憑功勞榮升總部次長的五島寬次而言,就實在有點讓他氣不過了,真的恨不得把這個不爭氣的佐川揍一頓才痛快。
很明顯,佐川已經是一個忘記了自身職務和責任,白白辜負上天給的發跡機會,而且還分不清大小王的蠢貨了。
居然隻顧著讓客戶滿意,而忘了野村證券和營業部利益。
否則要是他肯好好乾的話,這樣的業績差距其實是很容易獲得彌補的。
完全可以說整個營業部這次就是敗在佐川不爭氣上了。
於是這個時候,早就對此不滿五島寬次,借著酒勁,終於忍不住要借題發揮了。
“諸君,昨天會議上我已經分析了當下我們營業部麵臨的形勢,這一次我們距離港區營業部的業績差距僅僅隻有七八億円而已,平均到每個月也就一億円多一點嘛。可以說我們輸的真遺憾啊。如果我們的再努把力,也許今年上半年我們東京中央區營業部就能穩坐最佳營業部的位置了!而不僅僅是亞軍。今年下半年,各位可要再加一把勁啊!爭取實現我們共同的夢想!”
金島寬次掃視了下眾人,語氣誠懇,倒是像極了一副認真負責的好領導。
而他的話果然也得到了普遍響應,這個時期的日本,打工人們都像被打滿了雞血般熱情高昂,動不動就是“會社天下第一,目標千億利潤”的驚人口號。
特彆是像證券行業這樣業績暴漲的部門,更是因為整體行業暴增的獎金,把這些員工都變成非人類的經濟動物了。
“總經理說的是啊,我們和港區就差這麼一點點
,輸的實在是太可惜了。下半年,我們一定要加倍努力才是啊。我們二課決定了,就是加班加到腦子變成漿糊的地步,也要在每個月原有基礎業績要求上,想辦法再多增加八千萬的業績......”
“混蛋,有我們一課在,哪兒有你們二課的位置,八千萬円算什麼。我們要增加一個億……”
“總經理,我們投資部也不妨把話吹大一點,下半年一定實現自營投資規模翻倍!利潤至少增加兩成……”
“總經理放心,我們一定聽從指揮,聽從您的安排。這是我們不能輸的戰役,能不能獲得上峰的關注,還有大家的獎金和未來都在此一舉了……”
不過儘管眾誌成城,基層乾部們紛紛表態,但五島寬次的心中卻仍然感到不滿和不悅。
不為彆的,就因為銷售部的第三課課長佐川建一居然依然那副無能的表現。
隻是欠個身,隨聲附和了兩句而已,看著實在欠缺乾勁,根本沒有鞠躬儘瘁的意思。
在他看來,這家夥已經到了必須要給他下猛藥,才有可能讓他充滿鬥誌的為自己去拚命工作!
“好好好!你們要記住,這裡有給你施展才華的舞台。隻要你有能力,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常務董事也不是夢想!像在座諸君這樣的願意去努力,渴望儘情施展才華的年輕人,正是我們野村證券公司想要尋求的人才!”
所以儘管五島寬次嘴裡對圍繞著自己的部下們說著鼓勵的話,但實際上卻是在指桑罵槐。
而且緊跟著他就微微頜首,將目光拋向了佐川建一。
“佐川君你這邊呢?你們第三課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剛才我好像沒看到你的工作熱情啊!你可是老員工了,二課的廣尾還是你的後輩呢,你的魄力總不會被後輩比下去吧?”
“我會儘量完成總經理分派的任務,不過說實話,下半年我們三課要想實現業績的增長有些困難啊。”佐川建一如實地回答。
“為什麼?佐川課長,你是在說笑話嗎?”
沒想到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沒得到想要的表態。
這下五島寬次可真對擺爛的佐川建一生氣了。
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佐川建一公然藐視上司的權威,故意在唱反調,於是怒不可遏的高聲質問。
然而佐川的回答卻合情合理,不但大大讓他出乎意外,而且可以說簡直嚇了他一大跳。
“抱歉,總經理,可我的客戶寧社長,已經給我下達了減倉的指令。他不但決定要全部償還從我們營業部拿來炒股的二百七十三億融資額度,而且還要提出三百八十億円的資金!”
“什麼?三百八十億?你沒搞錯?”
“怎麼會聽錯呢?”佐川建一說,“我和寧社長是麵對麵接洽的,他的命令很清楚,讓我儘快辦理!”
這一下子可好,不但總經理五島寬次站起來了,其他的人也不淡定了。
誰都明白營業部最大的客戶一下減倉六百多億円對於下半年業績的影響。
算利息都有好幾億円,這簡直是讓人徹底絕望的壞消息。
“佐川課長,你是怎麼維護客戶的?大家都這麼努力,你不說給我們共同的目標增加助力,反而要拖我們大家的後腿嗎?六百多億円,營業部一下少了這麼多資金運轉,會對業績造成多大的影響?你覺得靠我們這些人即使再拚命加班,有可能彌補這麼巨大的業績損失,打敗港區營業部嗎?”
根本不等五島寬次表態,第二課的課長廣尾就重重拍了下桌子,表達自己的不滿情緒。
“現在的股票行情有多好,不會還有人不知道吧?隻要把錢放進去,簡直隨隨便便就能發財。話說回來,這位寧社長沒有這麼傻吧?這麼好的行情,這麼好賺的錢都不賺?佐川,你搞什麼呀!你是怎麼得罪這位第一客戶的?”第一課的課長更是全憑揣測,就給佐川羅織罪名。
“不如我們凍結他的資金吧,隻要編造些程序上的問題,就能保住他的資金老老實實待在賬戶裡。我們又不是沒這麼乾過,那些港城投資者,不是有些股票都被我們凍結了嘛……”投資部的課長在出餿主意。
“可這筆錢太大了。大到會轟動業內!我們野村證券的聲譽怎麼辦?何況寧社長不是普通人,他的背景有多複雜,沒人真的清楚。但就我所了解的情況,他不但和蘇伊士東方彙理銀行有著廣泛合作,而且現在和住友銀行本部的人走的越來越近。甚至山一證券一直都在拉攏他。你們不會以為在日本金融業有如此人脈的他會像遠在港城的那些人一樣忍氣吞聲,無能為力吧。真這麼乾的話,我們一定會和寧社長反目成仇啊。”
佐川建一相當冷靜,而他據理力爭的話也終於獲得了五島寬次的認同。
“彆胡說,這件事不能做。客戶想要提取資金,隻要他賬戶裡有,不涉及到交易操作……是沒有太好的理由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