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和佐川建一的通話後,寧衛民又撥打了青葉不動產的電話,聯係到了同樣在工作崗位上的香川美代子,打算探尋一下當下日本樓市的行情。而他從香川美代子口中獲得的信息也再度證明,日本股市瘋狂,樓市亦然。眾所周知,1985年廣場協議後就是泡沫經濟最重要的轉折點。從1985年到1986年,這僅僅兩年間,日本全國土地平均價格近乎翻了一番。東京更是一騎絕塵,翻了將近兩倍。要知道,1984年東京商業區每平方米土地的平均價格為1333000日元(假設1984年1美元=238日元,則為5600美元)。僅在一年內,東京商業區每平方米土地的平均價格就上升到1894000日元(假設1985年平均價格為1美元=238日元,則為7958美元)。這大致相當於一年內增長了42%。到1986年,東京商業區每平方米土地的平均價格已高達4211000日元(假設1986年平均價格為1美元=168日元,則為25065美元),與1985年相比增長了122%。尤其在東京三大核心區,千代田、中央區和港區,土地和房屋的成交價更是高得令人難以置信,還要遠超東京其他地區的平均價格。而其中又以港區摩天大樓雲集的虎之門和中央區名店薈萃的銀座漲幅為最。比如東京銀座五丁目鳩居堂前的土地,最近就以三千八百萬円一平米的交易價格,刷新了價格天花板和人們的認知,一躍成為東京地王。換算成美元,那可是二十多萬美金一平米啊!這讓所有在東京參與地產投機的國際炒家大為吃驚!簡直要晃瞎了他們的狗眼。而且本年度,不但東京市中心的土地價格以異常的速度加速飛漲,甚至類似現象,還逐漸擴大到這座大都市的其他偏遠郊區。像房價一向墊底的足立區,如今均價都突破一平米四十萬円了。這同樣讓有買房需求的日本國民吃驚不已。要知道兩年以前,這裡購房才僅僅需要一平米十六萬円。買一套六十平米的房也就也就是九百六十萬。要以東京大學畢業生四百萬年薪來算,隻要三年收入就能買下來。如今哪怕不吃不喝,那也得十年。而支撐地價高漲的,首先是日本民眾的期待。日本都相信“隨著日本經濟的增長,東京將會成為亞洲的金融中心”。世界各地的企業聚集在東京市中心,希望在此擁有一席之地。土地的經濟價值上升,地價自然也會隨之高漲。此外,還有政府放任泡沫和大力放水投資搞基建的舉措。本年度,除了日本央行屢次降低基準利率,導致融資過剩,貨幣泛濫之外。1986年9月19日,日本經濟對策閣僚會議上了通過了總額為3兆6320億的“特別綜合經濟對策”,其中2.8兆全部用於大型公共建築設施道路興建上。這也就意味著,日本國土廳下屬大都市整備局於1985年提出的“新的首都改造計劃-多核心聯合都市圈構築草案”,很可能要開始進入實質性階段了。於是在這種強烈的預期之下,人們紛紛搶購土地,各路人馬一擁而上爭先開發。“拆遷”、“轉賣土地”等詞語也逐漸流行。拆遷是指收購之前低層建築密集的土地,將其夷為空地,以備將來建造高樓大廈。市中心的土地權利關係往往錯綜複雜,需要大費周章才能變為空地。大型房地產開發集團通常不親自出麵,而是請分包商來做前期工作,因而湧現出了很多來曆不明的“拆遷隊”。轉賣土地則是指買到地塊後,再轉手倒賣。地價不斷上漲,倒買倒賣能夠牟取暴利。用土地做抵押,也可以輕鬆地從銀行獲得貸款,自己幾乎分文不出就能轉手套利。很多公司為了牟取暴利,紛紛投身於這個行業。此時甚至還出現了“鉛筆樓”一詞。指的是,有企業在極為狹窄的土地上建造五層高左右、像鉛筆一樣細長的大樓。總之,這些伴隨著社會形態出現的新詞就像日常用語一樣,到處有人在說,到處都能耳聞。而寧衛民那位於港區赤阪的公寓大樓,無疑也是因為這些原因,而被提前就得到相關消息的“大鱷”給盯上的。鑒於目前赤阪一帶的公寓價格已經漲到了一千萬円左右一平米,已經相當於六萬美金了。寧衛民也就一下子理解了,這家想要收購公寓大樓的建築事務所為什麼會急得要跳腳,開始不擇手段進行逼迫了。畢竟房價上漲已經勢不可擋,這件事拖越久就對他們收購越不利。考慮到整棟大樓的麵積,也許房價多漲個一百萬円,對他們來說就得多花出幾十個億去。說句大實話,要是換成他,他也得急。所以為了自身的安全計,為全盤的長久利益計。哪怕在這套公寓上不能獲取最大利益了,哪怕搬家更換辦公地點是件麻煩的事,他此時也已經下定決心要把赤阪的公寓賣出去了。這就是沒辦法的事兒,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強龍不壓地頭蛇。誰讓他是個外國人呢?來人家的地麵發財就得認慫。所以目前的狀況,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去找阿霞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求助於阿霞背後的稻川會勢力給自己壯壯聲勢,能談個好點的成交價格了。想到這裡,寧衛民便跟為他提供信息的香川美代子道了謝,打算就此掛掉電話了。畢竟工作時間就要到了,他也不想妨礙人家的正事。可沒想到,反而是香川美代子請他先不要掛斷電話,聲稱還有事要對他說。“寧社長,我……我和佑二郎終於買下屬於我們自己的公寓了,銀行貸款也批複下來了。”寧衛民靜候了片刻,電話裡終於傳來了香川美代子喜氣洋洋的聲音。這個消息倒是讓寧衛民頗感意外。原本他還以為窮人出身的香川美代子和左海佑二郎舍不得付利息,懼怕背負債務,非要攢夠錢才肯買房。弄不好會因為他們個人見識的局限,要在這件事上吃個大虧呢。沒辦法,日本人就是腦子軸,思維觀念遠沒有咱們華人那麼容易改變。這種事他勸過幾次就不好勸了,畢竟是每個人自己的選擇,朋友之義儘到了就完了,他也不好越俎代庖。“你們終於決定買房了?是因為貸款利率下調的原因嗎?”寧衛民很快就想到了真正的原因。果然,香川美代子承認了。“嗯。我和佑二郎算了算,現在貸款要比去年便宜一半多呢,也就下定決心了。”“好好好,這是好事,恭喜啦。那買在什麼地方了?”“就在江東區北部的龜戶。”龜戶是東京古老的下町社區,主要交通樞紐可輕鬆往返東京和千葉之間。龜戶與錦糸町(墨田區)被合稱為“龜戶、錦糸町副都心”,是東京東部主要的購物商圈了,車站周邊繁榮熱鬨。寧衛民去過那裡,知道那裡的距離中央區不遠,美代子和佑二郎上班都很方便,而且當地租房的價格比較親民。雖說不是東京都未來核心六區之一,但從房價和實用性來考慮,無疑是性價比很高的地方了。“選的地方不錯啊,不虧是房產經紀人啊,那又是什麼房屋種類呢?”“是一戶建。”“喔!真是了不起啊!”寧衛民也不禁驚呼出聲,東京的房子大致分五種,一戶建、團地、公寓、單元宿舍、和農家房五種。雖然在東京人的心目中,高級公寓特彆是高層的公寓因為服務好,設施好,還有垃圾房等福利,是所有住宅中最受青睞的一種,但公寓的麵積往往不夠大。而且有的公寓都未必有地權,這肯定對於交易獲益方麵不夠理想。一戶建就不一樣了,隻要不是太奇怪的地塊,最小的一戶建麵積也應該有百平米以上。而且香川美代子給她自己買房,肯定是包括了地權在內的。這無疑是能夠改變這兩個苦出身窮孩子的最大財富契機。果不其然,儘管香川美代子嘴裡說著“哪裡哪裡,再怎麼也沒法和您比”這樣謙虛的話,但掩飾不住的得意和滿足讓她自己就跟寧衛民介紹起房子的具體情況來。“離車站和商業街區不遠,拐過一條街就是就是龜戶天神社,整個院子有二十五坪大。房屋的朝向也很好。不過,房屋的麵積肯定要小一些,屋子裡的實際坪數上下兩層也就一百六十平米而已。好在房間數目不少,以後就是把我們鄉下的父母都接來,也能住下。”“那很好啊,房子的新舊程度怎麼樣?”“滿好的,因為房屋主人前年剛剛全麵修繕過,我和佑二郎都仔細檢查功。電路很安全,下水通暢。屋簷和水槽都很好,房屋外麵包銅裝飾也很亮眼呢。隻是再怎麼樣,房屋裡麵肯定需要按自己的心意改建一下。”“哎呀,那還好,這樣會節省不少的費用。不過,我可是嚇了一條,比想象的還要大呢。”“嗬嗬,不瞞您說,我們為這個也是思慮良久。說起來,麵積大開銷就大,我們的收入並不固定,也是拿出了很大的勇氣來啊。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托您的福,我們完全相信寧社長的判斷,房屋還會一直漲下去才出手的。”“嗯嗯,這點你們不用懷疑,房子絕對沒買錯。不過我倒是很好奇,美代子你為自己選的房,是要多少錢才談下來的啊?”“這個嘛……應該算是商業機密了。”“哦,對不起,是我冒失了。要是不方便的話,那就……”“嗬嗬,其實沒有了,我是在和社長你開玩笑的。價格方麵的事兒,對您當然沒必要保密。是這樣的,今年上半年這套房子就掛出去了,房主比較貪心,要的價格比市價多一成,並且隨著房價上漲,不斷再調整,所以一直都沒有賣出去。但就在上個月房主突然在外用餐的時候,心臟病暴斃了,而且聽說房主在外養了妾室,還有非婚子女。所以房主的正室太太,那位遺孀為避免財產流失就要求降價儘快出手。這棟房子當時按合理的價格,目前應該在二百四十萬円一坪左右,總價六千萬円左右。我和佑二郎是用五千萬円買下來的。雖然銀行貸款就要三千五百萬円,但如今嘛,這房子的市價已經漲到二百八十萬一坪了。”說到這裡,香川美代子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開心地笑了起來。寧衛民也不禁湊趣說,“啊,真是羨慕啊,你這棟房子買的也太值了,這麼幾天就等於賺到了兩千萬円啊。““才不是呢。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寧社長你,您名下有多少房產我就不說了,光是位置就足夠讓我們豔羨的了,像您那套赤阪的公寓,目前的市價,起碼可以買下十套我們這樣的房子。”“那我不管,反正你們要請客。”寧衛民嘴裡開著玩笑,但他卻是真心替香川美代子高興。要說起來,現在買房子,雖然還是吃了不小的虧,但泡沫時期的投機行為無不是一場先富壓榨後富,分贓不均的遊戲。此時跑步進場,也算及時糾錯,總比不進場要好得多。不斷上漲的資產價格以終究會導致越來越令人震驚的貧富差距。擁有股票或房地產的人成了新富階層,沒有這些資產的人就成了新貧階層。此外,泡沫帶來的收益大部分被圈內人拿走了,而泡沫造成的損失卻全都落在了局外人頭上。因此,“不分階級”的神話已經破滅了。而且要說句公平的話,美代子的職業確實發揮了不小的力量,這個價格能買到,也算是占了較大的便宜。總不能非得買在最合適的價位吧,坦白講,比起其他普通人來說,香川美代子和左海佑二郎真的已經算是幸運兒了。而這個時候,香川美代子也宣布了另一條好消息。“沒問題,社長您不提這件事,我們也要請的。誰讓是您堅定了我們買房的信念呢。其實我們一直都等您何時有空,來參觀我們的房子呢。而且不瞞您說,我和佑二郎決定要結婚了,我們兩個,都真心親手奉上請柬,希望您能參加我們的婚禮。”寧衛民不禁又是一愣,但隨即反應過來,立刻會以更熱情的祝賀。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說日本人結婚,不在乎買不買房的?人家這倆人明明就是買了房才結婚的嗎?不管怎麼說,這是修成正果了,比自己要幸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