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海那邊,因為鄒國棟要事纏身,遲遲未能成行。
寧衛民不得不為了做好工作交接,耐心死等。
可沒想到這一等,他就從7月中一直等到了7月底。
7月27日,宋華桂已經先他一步帶著模特們走出了國門,把姑娘們成功推上了巴黎時尚舞台。
說起來,這還是華夏大地模特第一次在世界的時尚中心演出。
歐洲和法國有八家大報都在頭版報道了這一消息。
尤其是《法國費加羅報》,還專門刊登了不少大幅彩照,尤其內地的模特們手舉五星紅旗乘坐敞棚轎車經過凱旋門的照片最為亮眼。
而姑娘們為皮爾卡頓公司的演出也毫無意外的造成了極為轟動的效果。
甚至由此引發了歐洲時尚界的一股東方風潮。
這些來自內地的女模特們,隨後收到了不少時尚雜誌的拍攝和采訪邀請。
尤其曲笑、石凱麗和彭莉等特彆突出的幾人,甚至還引起了一些歐洲品牌的格外關注,對她們表達了合作意向。
這為她們真正能走上國際舞台的天橋提供了可能。
於是鑒於良好的國際反響,紡織部和輕工部也專門為此事對皮爾卡頓公司予以感謝和表彰。
那不用說,這也究竟意味著前段時間舉辦模特大賽,皮爾卡頓公司挨批的事兒,自此已經是徹底翻篇了。
不但負麵影響百分百成功消除,甚至還有加分。
至於寧衛民,雖然盼星星盼月亮盼著鄒國棟,心急如焚,巴不得自己能趕緊動身。
但得到相關消息,也是為宋華桂此行順利高興,很有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同時也為曲笑所取得的成績而欣慰,感到一種現實養成遊戲的快樂。
為此,對於宋華桂臨行前交代給他的,需要他出麵替法國大使館,為法國青年代表團組織幾天中法青年聯歡活動的任務,也是儘心儘力。
他仗著跟旅行社的關係好,業務熟,索性自啟了導遊模式,帶著這四百五十人一通吃喝玩樂啊。
長城、故宮、天壇、北海、頤和園、大柵欄、什刹海、**廣場,全轉悠了一遍,就連本月剛開放的圓明園福海景區也去了。
順便還給馬克西姆餐廳中西合璧的菜式好一通吹噓,給皮爾卡頓公司、天壇、壇宮飯莊和旅行社都創了收。
大概也是沾了“天道酬勤”這四個字的光吧,老天爺終於對他開了恩,沒再讓鄒國棟回京的事兒出什麼變故,真拖到8月份去。
1895年7月的最後一天,鄒國棟終於安排好了滬海的公務,踏上了回京的航班。
飛機是下午1點30分降落到首都國際機場。
寧衛民不顧盛夏,親自開車來接機,提前半個小時就在機場等候。
從接機口那道長長的圍欄走出來需要三分多鐘。
由於這年頭平民百姓還很少采取這種交通方式,所以沿著圍欄站滿眾多來接客的人,幾乎全是一張張甲方對乙方的公文臉。
而手拿一聽可樂叼著吸管混雜在這裡麵的寧衛民,臉上的神情是那麼生動,那麼鮮活。
以至於他還沒看到鄒國棟,鄒國棟就先看見他了。
鄒國棟趕緊走出旅客的行列,既好笑又意外的上前與他握手。
“寧經理,你來接我?怎麼好勞動你這三把手的大駕啊?真是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得了,就我那點股份啊,咱就彆哪壺不開提哪壺。再說了,誰是三把手?現在兩位大老板都身在巴黎。鄒總,除了你能當這定盤星,沒彆人了。非如此,我又何必千盼萬盼,盼你回來啊。什麼話也彆說了,咱先趕緊去公司吧。一會我可得跟你好好聊聊。”
“回公司?你就這麼急?連家也不讓我回。至於的嘛。”
“至於,真至於。你這一拖,就拖了我半月啊。你在我這兒,已經信用破產了。我不督著你行嗎?”
鄒國棟是哭笑不得。“你還賴上我了。要說呀,還得怪你自己,誰讓你給我找那麼多事啊?我們分公司目前還不夠二十人,光咱們自己專營店的事兒就夠多了。偏偏你還和金利來搞聯營,要幫人家辦專營店和專櫃不算,還又弄出一個合資的品牌易拉得來。頭兩天又讓金利來的人帶給我四十個金打火機。你知不知道我在滬海人脈有限啊,光跑下這黃金的銷售手續就差點跑斷了腿。是四處求爺爺告奶奶……”
“哎呀,知道你不容易,可咱公司樓下就是餐廳,樓上是飯店,有吃有喝,喝多了還能休息。我正好給你接風嘛。何況今後你是京城和滬海一起管,捋順了這些事,對你垂直管理也方便不是?另外,這次你回來,我也對得起你啊。保證你接手的京城,是欣欣向榮的大好局麵。你要心裡不平衡,我讓金利來曾老板送你一個金打火機,怎麼樣?”
“你彆搞這套啊。我在滬海就聽說了,怎麼咱京城總公司裡流行起這玩意了?好多人都人手一個,還出了亂子。是不是跟你有關?你可不能勒索合作商啊,再說,總公司的風氣都敗壞了……”
“哎喲,你還是這眼裡不揉沙子的老毛病。大滬海的霓虹燈也沒能讓你軟和點。我先聲明,總公司除了我,所有人的打火機都是自己花錢買的,再說,咱自己就是做奢侈品的。你倒講艱苦樸素了……”
沒錯,寧衛民和鄒國棟的性格犯衝就是天生的。
倆人一見麵就針鋒相對,在許多問題上的看法還是迥然有異的。
但和過去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不僅了解自己,也開始了解對方了。
現在他們再打交道不但有了求同存異的經驗,也能說實話和真話,彼此有一種很難於說明白的信任和認可。
再不像過去那樣的真上火了,反而有了點知己的味道,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兒。
鄒國棟坐上了美國大吉普車副駕駛,寧衛民坐在司機的位置上。
他先掏出香煙遞給鄒國棟一支,卻沒好意思掏出黃金打火機來。
最後倆人都是用鄒國棟的打火機點燃,這才駛離機場。
汽車行駛在寬闊的機場路,寧衛民既不環保的開著空調,還把車窗打開。
濃濃的煙霧頓時在車內彌漫開來,又隨之被清涼的風吹散,十分愜意。
然而鄒國棟卻皺著眉頭,歎了口氣。
“你知道嗎?我接你的手,其實最怕的就是你真做的四麵流光欣欣向榮。我說的是真心話……”
“這個……我能理解。”
“摘桃子好多人都以為是好事。可桃子好吃不假,不勞而獲,卻是要背罵名的。何況替你看園子的能樂意嗎?我怎麼也得在你的基礎上做出點成績來才行。單純的蕭規曹隨,滋味不好受啊。”
寧衛民沒有立刻接鄒國棟的話茬,他的確有點不好意思。
平心而論,有誌氣的人都不屑於沾這個光,換成他自己肯定也彆扭,也鬨心。
而且他絕對會折騰點幺蛾子出來。
過了兩分鐘,他把煙頭扔出車外才想好了怎麼措辭。“正因為這個,我才親自要跟你當麵細說。咱們好把工作細分一下,這樣我走了放心。你待在京城也好放手做事,免得拘束了手腳。”
“壇宮飯莊和齋宮這邊,你不用操一點心,我都安排好了,我在日本用電話操控就好。另外一個比較特殊的就是天橋百貨商場,易拉得,金利來,咱們公司的尾貨折扣店。全是從這裡開始的。負責這件事的是我老部下甘露,她還是很有能力的,同時一直負責替我管理正品店的工作。”
“倒不是說你不滿意不能換掉她。全國一盤棋嘛,所有的相關業務最好統一職權,你全盤掌握才行。但你要換她,最好還讓她負責天橋的幾家店。因為無論是百貨商場還是曾先生那邊,對她都很滿意。有關正品店的工作,公司loo的雪糕促銷效果不錯。幾家新店的裝修和招聘工作我都沒插手。留給你回來後親自上手。”
“至於馬克西姆餐廳,現在拉動銷售全靠晚上的演出。晚上的達官顯貴和外國人很多,安全和秩序問題是最重要的。還有外麵會有一些歌迷,你最好妥善安排一下,提供一些茶水就好,畢竟也算免費廣告嘛。麵包房差不也是同樣的效果,普通老百姓的顧客不少。還有就是馬克西姆餐廳和壇宮的廚師互相技術交流效果不錯,這種互換實習的辦法最好延續下去。”
眼瞅著身邊的鄒國棟極為認真的掏出記錄本要寫下來,寧衛民忙阻止了他,“這些事兒,回到公司後,我有專門的資料給你看。我都分門彆類弄好了,你一看就會很清楚的,用不著你在記了。我隻是大概其跟你念叨一下。但有一件事,特彆特彆的重要。我必須跟你當麵溝通。就是我希望你,儘快督促財務,把公司所有的資金都兌換成日元。”
鄒國棟當然大感意外,“什麼?都換成日元?”
寧衛民拍拍方向盤說,“對,儘你最大努力,全都換。官價不容易就用調劑價,哪怕黑市價也行。總之能換多少換多少。我甚至希望你能從銀行借貸一批款子換日元。包括咱們公司的應付款,最好延遲三個月,最好半年,也換成日元。我們公司信譽這些服務商都是清楚的,我想對他們提一次這樣的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這次鄒國棟是真的大驚失色了。
因為寧衛民這主意不但聽來兒戲一樣,關鍵是牽扯的資金量太多了。
“你……你沒開玩笑吧?你知道那是多少錢?而且……這肯定會對公司開拓業務造成重要的影響。你怎麼會冒出這麼個莫名其妙的主意來?你到底想要乾什麼?”
“我想要報答大老板和宋總的知遇之恩,想讓咱們公司吞並日本分部,成為亞洲唯一的皮爾卡頓品牌的權力樞紐。據我的推算,以咱們公司的能量,真想辦法的話,應該能湊個一兩千萬人民幣吧。換好了,什麼都不用做,就放戶頭裡趴著就行。半年之內,你就能看見效果。我保證你不會後悔,這筆錢至少能翻一倍。”
“什麼?你憑什麼保證!你總得給我個靠譜的理由吧?光憑你一句話,我不可能這麼做。何況宋總又不在……你知不知道,這麼乾肯定影響公司的下一步發展步驟。許多待辦的事,沒有錢怎麼辦?”
“你先彆急著拒絕。我知道這主意聽起來不靠譜。像宋總百忙之中聽我提及,沒當麵駁我,還讓財務換了兩百萬人民幣,就已經很給我麵子了。甚至可以說,我說的這些話,任何人聽著就不像人話。可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了,要這麼錯過太可惜了。而消息來源就因為太靠譜了,我才不敢對你透露。我這麼跟你說吧,這事兒我有近乎於百分百的把握,壇宮我已經下令財務開始這麼執行了,還允許他們跟銀行借貸了二百萬,專門換日幣。天壇公園,也打算換個八十萬。曾先生那邊,更是充分被我說服了,人家打算要來個大手筆兌換一千五百萬港幣,哪怕暫停北方的投資也在所不惜。所以公司的下一步擴展,無論你願不願意,都必然受影響。”
“啊?什麼?曾先生……你也……你這膽子也太大了。真要出了問題誰能負得了這個責?你就不怕萬一……”鄒國棟簡直不敢置信。
他真沒想到寧衛民永遠不消停,哪怕出國了,也要給他埋這麼一個大雷。
然而他更沒想到,寧衛民卻果斷的攬過責任,目標堅定不移。
而且後麵話,也讓人實在難以拒絕。
“真要出了問題,我負全責好了。鄒總啊,你想想,是不是隻有放得下,才能拿得起。我能圖什麼呢?咱們一起共事這麼久了。我就沒求過你什麼。就連上次專營店出事也是一樣。但這一次,我為了公司,為了宋總,為了咱們大家的未來。我鄭重其事的求你一回。這事兒上你千萬得幫忙。宋總身在國外,如今財務部的人也隻有你才能說得動!你不是一向有熱血拔刀的勁兒嗎?你敢不敢拋開成見,充分信我一回。隻要做成了這件事,咱們公司甚至能擁有自己的高樓大廈,,我們公司就真成了皮爾卡頓公司在亞洲最大的一家,唯一的選擇了。”
“什麼?自己的大廈?”
鄒國棟再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完全被寧衛民天馬行空的想法,雷得心臟快跳出來了。
“是啊,皮爾卡頓大廈,不瞞你說,地兒我都想好了。哎,正好就在前麵,咱們兜一圈去。”
寧衛民興奮不已的說,而前麵已經到了三環。
又過了十分鐘,當寧衛民帶著鄒國棟把車開到今年6月份才剛剛開始施工的國貿工地上,指著國貿旁邊的一塊還滿是稀疏的農家院落的土地指點江山時,用語言解釋經濟成本,描繪未來的美好藍圖時。
就連鄒國棟這麼務實的人,也不禁為他畫的大餅鼓舞的熱血澎湃,激動得像是打了興奮劑。
更何況最後,寧衛民又玩了一手漂亮的“賄賂”,此事也就基本一錘定音了。
寧衛民拍了拍自己的大吉普車說,“我這輛車,行車手續都在車裡,掛在壇宮名下。車況很好,你跑上幾公裡就不手生了。我這一去日本也用不著了,你就拿去開吧。托付彆人我不放心。老鄒,我就信得過你,也隻有你真正需要這輛車。這點小要求,你總不能再拒絕了吧?”
鄒國棟還能說什麼?
他簡直感覺寧衛民就是個鑽進他肚子裡的孫猴子。
自己的心肝脾胃腎,他想要怎麼折騰,好像就能怎麼折騰。
妖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