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這百分之五的股份雖然看著不多,但含金量可是實打實的。
皮爾卡頓和宋華桂對寧衛民可沒耍花招。
他們絕不是像民國時期專營汽車的美國華懋洋行那樣,為欺騙華夏買辦,隻給虛頭股權。
既看不了賬目,無法充任董事,更沒有任何憑據,隻到時候拿紅利而已。
尤其按如今皮爾卡頓華夏總公司的業績來估算,這百分之五的股權,經濟價值更是不菲。
要知道,這一年下來,恐怕光京城一地的零售毛利就在一千五百萬以上。
這還是按公司沒正式提價之前的營收數據來算的。
要再加上京城工廠代工出口的大宗外貿業務和全國新開辟的滬海和花城的市場,怕三千萬也有的。
這樣算下來,一百萬的股本一年就能給寧衛民帶來一百五十萬的利潤啊。
放高利貸都沒這麼賺啊。
關鍵是滬海和花城的市場還具有很大成長性,未來兩地的專營店係統性鋪開,很可能會追上京城的銷售額。
所以這樣的股權激勵,絕對是兩位大老板為了留住寧衛民這個人才,以最大誠意給出的獎賞了。
要按理說,寧衛民絕對應該感恩戴德,緊緊抓住這個機會才對。
因為除了這份巨大的經濟收益可期,這份榮譽和認可更加重要。
想想看,在這樣一個最早進入大陸市場,在官方民間都具有重大影響力的知名跨國公司裡,短短幾年內,他打工居然打成股東,誰能說不是一種職場奇跡呢?
這足夠為今後所有在外企工作的白領們樹立起一個事業上值得效彷的標杆了。
也足以成為一種令寧衛民自己慰藉平生的事業成就了。
相比較下,恐怕日後那頭上嘴裡喊著“我不是在為彆人打工,是為自己打工”的唐駿,都不敢再承認自己是什麼“打工皇帝”了。
但最重要的是,股東和打工仔完全是不一樣的。
皮爾卡頓公司的股東身份還能提升寧衛民社交層次,讓他真正登堂入室。
隻要手裡有了公司的股權,寧衛民對於皮爾卡頓公司就不再是可有可無的人,自然就具有了和官場中的大人物打交道的資格。
怕就是日後霍司長再想動他,也得考慮考慮由此引發的不良影響了。
不誇張的說,這絕對是屬於能夠讓一個人化蛇成龍,一飛衝天的重大機遇。
足夠讓全公司的人對寧衛民羨慕嫉妒恨,或者是把他當成偶像崇拜的。
可問題是,這份股權除了會把寧衛民那一百萬法郎的專利補償吸乾之外,還另有一個附加條件呢。
那就是皮爾卡頓也希望寧衛民能改變原定計劃,放棄“不務正業”,去東京辦壇宮分店。
而是留在京城安心幫助宋華桂經營華夏皮爾卡頓公司,專心於服裝主業的開拓。
這可是滿心惦記著“跨海征東”的寧衛民萬萬無法接受的。
於是權衡利弊之下,他也隻能在熊掌和魚之間做出了取舍,對此敬謝不敏了。
而這樣的選擇令平生見多識廣的大師也懵了。
為此,皮爾卡頓先生頭一次變得沉默不語。
倒不是因為感到傷了麵子,是因為在他看來,寧衛民不會是拎不清利害關係的人。
怎麼也不可能為了去東京開個小小的餐廳,就放棄成為公司合夥人的機會。
這隻能說明寧衛民,壓根就沒打算在“pc”公司長乾。
或許一直在等五年合約期滿,另有打算。
大師的骨子裡並非全然以利益為上的商人,也是個以發現人才,提攜人才為榮的藝術家。
自然是不好強人所難,再不舍也隻能成全。
然而宋華桂卻不相信寧衛民有了這樣的心思,私下裡專門找寧衛民談了一次。
開誠布公的問他對未來到底怎麼規劃打算的,是不是五年期滿後一定要離開公司。
這讓寧衛民簡直哭笑不得。
但同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的問題。
他太自我了,忙起來完全疏忽了旁人的看法,才導致這樣一個原本不該發生的誤會。
如今還沒人能看到日本的泡沫時代一觸即發,更不會了解這泡沫會吹得多麼夢幻。
自然也就沒有人會理解他的動機和用意,這對任何人都一樣,難怪大師會這麼想。
不過他也是嘴甜會哄人的主兒,趕緊對宋華桂表露了一番誠懇至極的心願。
“大姐,我真的沒有這樣的心思,更彆提這樣的打算了。說實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有任何一個老板能像皮爾卡頓先生和您這樣,對我這樣的信任,這樣的提攜。那我為什麼要離開呢?咱們皮爾卡頓公司是國內最棒的公司了。能遇到你們是我最大的運氣,我恐怕永遠都需要你們的支持。”
“說到我拒絕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我手裡的錢原本是打算全用在日本的,我真的沒辦法放棄去日本開壇宮分店的計劃。這件事兒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因為那不但意味著我能親眼看看和我們文化最近似的發達國家是個什麼樣子的,能近距離觀察他們商業運營的優點,及時把流行信息反饋回來。更意味著我們終於邁出了開拓海外市場的第一步,意味著我們邁出了把華夏文化對海外輸出的第一步。”
“大姐,這件事皮爾卡頓先生或許不會理解我,他畢竟是外國人嘛,無論法國還是意大利,多年來作為西方文化的代表,早已經占據了世界文化高點。而且皮爾卡頓先生在日本建立了分公司。無論從哪方麵來說,他都沒有這方麵的迫切要求。可對咱們來說就不一樣了,您應該是最懂我的呀。您不是常說,第一步要把歐洲文化帶進國內,第二步,就要把我們華夏的文化也帶到歐洲去嗎?您不是說,我們曆朝曆代的服裝也很美,一點也不遜色於西方嗎?我認為在這一觀點上,儘管您的願望更純粹,更高尚。我更市儈,更功利。可我們倆仍然是不謀而合。”
“實話實說,在我看來,任何商品要想買出高價,都必須在理性的功能性價值上,再開發出感性的附加價值才行。否則就隻能淪為廉價商品。這就是我所理解的品牌意義。那麼借用文化手段無疑是實現這一目的的最佳途徑。美食也是一種文化,就像皮爾卡頓先生在我們京城開辦馬克西姆的做法。而這方麵,我們華夏底蘊也同樣很雄厚,是最有希望占據勝算的。”
“想想吧,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那是經曆了五千年磨礪的,有任何一個國家能相比嗎?憑什麼不能風靡世界呢?所以我現在期待的,就是能用宮廷菜先在日本打下一塊小小的美食陣地,獲得海外顧客的認可。然後再借此當做橋頭堡,根據情況,把我們其他蘊含藝術和文化屬性的產品推廣出去。包括我們具有民族屬性和曆史文化屬性的服裝。”
“所以大姐,請您務必體諒我的苦衷,也請您幫我跟大老板好好解釋一下。我不是不想留在國內輔助您,也不是不想專注於公司主業。可問題是,我們公司的產品讓國人買賬的根本原因還在於,我們代表了前衛時尚的高端品味,具有引導國際潮流的能力啊。如果我們隻甘心於閉門造車,就隻能永遠跟在彆人屁股後麵走了。也會逐漸在國人心裡失去這個品牌定位的。因為從長遠看,未來國內的服裝市場一樣少不了競爭,而且終將會迎來國有品牌,民族服裝綻放光彩的一天。難道您不想始終做個市場的引領者?不想擁有服裝款式的自我創新,主動出擊的能力嗎?”
“我甚至不怕跟您表達一下我事業上的野心。在我看來,不但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未來將迎來全麵複蘇。基於國內龐大的市場和逐漸放開的經濟政策,我們華夏公司未來的發展動力也十足。不出十年,沾國家的光,我們公司的的業務體量絕對是亞洲最大的,很可能會超出日本分公司幾倍,十幾倍。這樣的話,難道我們不該提前布局海外嗎?您就願意永遠把業務邊際限於國內?我們為什麼不能把華夏總公司,擴大到亞洲總公司呢?日本公司為什麼不能成為我們的從屬公司?這也利於皮爾卡頓先生對他的商業帝國進行統治啊。為實現這一點,我甘心做個馬前卒。”
這一番話徹底打動了宋華桂。
因為宋華桂是學美術的出身,她也兼具皮爾卡頓身上的藝術家特質。
在和丈夫萬曼曾經共同研究壁掛藝術的時候,她就發現了華夏曆朝曆代華服的獨特美感。
就像寧衛民所說的,她一直在尋找在世界舞台,展現華夏民族服飾之美的契機。
所以這一次,得知皮爾卡頓要選拔華夏模特,並且介紹她們登上世界舞台,她比模特本身還激動,認為距離自己實現理想邁進了一大步。
更何況寧衛民還給她描述了,如何擴大華夏公司規模和她個人權勢的有效方法。
於情於理,於公於私她都應該支持寧衛民,更彆說還為寧衛民“默默付出”,為實現理想“犧牲個人利益”的行為所感動了。
所以當她作為中間人,為皮爾卡頓詳細解釋了一番寧衛民的想法後。
這件事得到了相對比較完滿的解決方式。
儘管寧衛民獲得的股權比例大縮水,從百分之五降到了百分之一。
但他除了可以照常進行東渡計劃,獲得公司的全力支持,也無需為此付出一分錢。
這是皮爾卡頓從個人股份裡作為獎勵贈送給他的。
說白了,每年能白撈三十萬,多了一份鐵杆兒莊稼。
而這對於皮爾卡頓公司的內部團結和寧衛民的個人聲譽顯然也有好處。
既不至於為寧衛民招來過多的眼紅和嫉妒,也讓他憑借股東的身份獲得了應有的榮譽和身份的提升。
甚至還對公司高管們的工作態度有了促進效果。
試問,看到老板居然會分股份給員工,又有誰不想成為第二個寧衛民嗎?
於是,寧衛民就此成了皮爾卡頓公司全體職工眼裡紅的發亮的“三老板”,參與三人小會也有了正當名分。
而公司高管們也對他越發友好,普通員工更加的順從聽話。
不但沙經理他們對寧衛民越發惟命是從,鄒國棟也從滬海打來電話祝賀。
這小子越發活得自在得意。
心裡不禁由衷的感慨,從此咱也是有砂鍋的人了。誰都彆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