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既然提到了炒郵票。
殷悅就不能不承認,在這一風險極大的投機領域,在這誰都難以保證不會虧錢的市場裡。
能夠隨心所欲的操縱郵票行情的寧衛民,儼然成了超然物外的特殊存在!
這不但讓她深感震撼,由衷折服。
也讓她感到寧衛民好像永遠都是深藏不露,更幾乎無所不能, 甚至渾身籠罩著一層神性光環。
這話絕對沒有誇張成分。
出於本性使然,出於對追逐金錢的興趣所在。
再加上又親身領略了好幾次郵票投機的真實風險。
殷悅對寧衛民如何能把鼠年生肖票完全掌控在手中,簡直太過崇拜,也太好奇了。
“興趣盎然”這四個字,遠不足以表達她想要了解相關內情的迫切。
實際上在她看來,這根本就是毫無可能創造出的奇跡。
即使寧衛民擁有利潤豐厚的服裝生意。
哪怕真像郵市裡傳言的那樣, 他這個藏在“黑皇冠”車裡的人,膽量超群,敢用一百萬資金投入其中, 也非常令人難以置信。
因為鼠票既然漲到如今這個份兒上,相對於鼠票的發行量兩千多萬枚來說,想要再讓這隻“胖老鼠”往上動一動,需要的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天量資金了
就是再有一百萬扔進去,也根本就不夠瞧的了。
怎麼可能還能讓老鼠這麼輕鬆的,持續不斷的上漲呢?
尤其頭段時間,王姐炒牡丹亭小型張,到了運作後期為了維持行情,對於資金有近似於無窮的渴求。
這一切都還曆曆在目。
她就更難想象寧衛民是怎麼像變魔術一樣,遊刃有餘的把“老鼠”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讓殷悅格外欣喜的是,寧衛民待她可真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居然把操縱郵票的原理對她全盤傾囊相授,毫無隱瞞。
從生肖郵票整個板塊的廣闊前景,各種生肖票之間具有聯動性,到鼠年生肖票的運作模式、炒作基礎、資金控盤計算、節省成本的技巧、市場信心的培養……
種種種種,隻要她感興趣的,或是不明白,全都給她詳細解釋了一遍。
甚至寧衛民還把自己為什麼要拉公司高管一起成立投資團。
為什麼要借用天壇園長的“黑皇冠”在郵市裡樹立圖騰象征。
以及是怎麼借著牡丹小型張和鼠票做正反拉抬,做對倒, 做震倉,也全告訴她了。
這就是如同洗精伐髓一樣的精神洗禮啊。
徹底讓她對於郵票投機這件事刷新了認知,一夕之間就邁向了更高的境界。
早先,她一直都以為郵票的價錢,隻可能是公眾心理和期望溷合作用的結果。
所謂能操縱行情的大戶也不過是借風而行,順勢而為。
真沒想到還能夠這麼玩兒!居然能把不可能變為可能!
於是“坐莊”和“控盤”這兩個概念,從此深深植入了她的心頭。
讓她真正懂得了在充滿風險的投機市場裡,什麼才是真正包賠不賺的撈錢辦法。
為此,她對寧衛民自然是感激至深,也崇敬之極。
因為這看似一買一賣的投機,裡麵的學問太深了。
彆看就是一層層的窗戶紙,可要沒人給點透了,她自己琢磨一輩子都想不明白啊。
自然,她也就如同橋下拾履的張良一樣,把寧衛民當成了點化自己的仙師。
覺得寧衛民簡直就是這一行裡永遠不敗的神話,是真正的郵王。
對比而言,自己原來隻是井底裡的一隻小小青蛙。
過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才會為一點小聰明沾沾自喜。
然而更讓人沒想到的, 是寧衛民還不光教她這些訣竅, 而且馬上就給了她一個內幕消息和無風險的套利機會。
這就更代表了一種全盤接納,毫無保留的信任,讓她感激涕零,無法平靜了。
“牛年生肖票的盤子實在太大了,需要的資金量也大。如果緩緩吸籌,慢慢拉升,對我們這個投資團來說並不合適。畢竟大家的主要籌碼都在老鼠生肖票上。要想實現最大利益,那還不如快進快出,在牛票上市之處就把這頭牛給猛拉起來。”
“我可以告訴你,投資團的內部已經達成一致了。大家都同意上市的頭兩天,動用二十五萬到叁十萬的資金,以十五塊到二十塊的價格來收牛票。黑皇冠出馬,再加上生肖票正值高價位,應該是有一定效果的。多半能如同牡丹亭小型張上市時一樣,引得郵票販子們爭先搶貨,把牛票給帶起來一撥。”
“隻要牛票一動,這撥漲勢,應該就不會低於二十五元。沒人會知道,這一手隔山打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上還是為了借著牛票助推鼠票的價錢。說白了,其實就跟火箭的助推器的作用一樣。牛票的潛力成了一種消耗品,燒完了這一把火,它很快就會沒勁兒了。就是跌不了,也漲不動了。明白嗎?”
“所以這個機會,咱們也不該浪費,大可以利用一下,給咱們自己謀謀福利。我不方便出麵做這件事,給你叁萬,你替我做。為了節省資金,黑皇冠在牛票開賣的第一天下午才會出現。這麼一來,中午前,你能吃下多少就吃多少。我看大可以從同行手裡串貨,不用太計較價格。回手一拋應就有翻倍的利。就算咱們一起賺點短平快的小錢吧……”
小錢?
叁萬還是小錢!
抑製不住興奮的殷悅,最後聽見這話,差點沒讓寧衛民給整抑鬱了。
真是太受刺激了!
不過,她還是很快又變成了感動。
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寧衛民甚至連她的安全問題都給考慮到了。
當然,同時也為今後聯係方便,在郵市上彼此能及時通氣。
反正1月3日這天,寧衛民把羅廣亮和小陶正式引薦給她,介紹他們幾個彼此認識。
並決定牛票上市的當天,會派羅廣亮和小陶提前幾個小時過去,在工體大門口暗中幫襯她,充當她的保鏢。
這不,當她走到東向和北向路口拐角處的時候。
一人一身軍大衣,戴著口罩的羅廣亮和小陶,就已經如說好的那樣,站在這個路口的紅綠燈後麵了。
他們用一個電影裡美國大兵敬禮的動作,把兩隻手指在額前一晃,跟她打了一聲招呼。
她則對他們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微微點了下頭。
不用說,她此時此刻也更感安心,更覺溫暖了。
她特彆清楚的記得和羅廣亮、小陶見麵的情景。
因為彼此曾做過一次交易,當時他們一打照麵,就很輕易的把對方認出來了。
羅廣亮完全是一副寬厚大哥的模樣,見了她就連呼後悔,直拍腦門。
“哎呀,敢情鬨了半天,咱們是自己人啊。我托大叫你一聲妹妹,你說咱當初鬨這麼一出算什麼啊!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己人不認自己人了。我要早知道,咱們齋宮就互相見過,你是衛民的嫡係。那我肯定不能逼你賣郵票了啊。抱歉抱歉,強人所難了,實在慚愧。”
殷悅趕緊擺手,“您彆這麼說,您給的價錢其實挺公道的。我可沒有能抱怨您的地方。倒是我當時矯情了幾句,結果反而讓您買貴了,賴我賴我。我要早知道您是為我們經理辦事的,那我肯定得幫您,把那頭給劃下價錢來。”
大家都是知情人,立刻因為這番對話樂得合不攏嘴。
小陶則滿是欽佩,“姐們兒,難怪你‘銀花’的名氣在郵市上這麼響。敢情是寧哥看重的人呀。說實話,郵市這塊地方想拔份,當大拿本身就難,女的就更不易。你可真是了不得,我打心裡佩服你。既然咱是自己人了,也沒彆的。反正今後場麵上的事兒你就交給咱哥們好了,要保不了你的周全,我得一頭撞死。”
“哎,那我就謝謝了。兩位大哥,我真得敬你們一杯。今後有你們照應,給我托著底,我在郵市就什麼都不怕了。”
這話還真就是這樣的。
回到現實之中,眼下知道有羅廣亮和小陶跟在身後,遠遠遙望著自己。
殷悅心裡的感覺就跟電影《51號兵站》裡,“小老大”和組織接上了頭差不多。
什麼鬼子、漢奸、警備團、馬科長呀,統統不在話下,全得被他們耍得團團轉。
尤其是再看到,此時此刻馬路中那些或騎車、或步行,匆匆而過的上班男女和衣著時髦的年輕人。
她更是忍不住去想象。
如果自己沒犯挪用公款的錯誤,現在還在建國飯店的專營店上班兒,又會是什麼樣?
那一定是心不在焉的應付著顧客們,絞儘腦汁的在拚命想辦法怎麼湊錢還賬吧。
是的,無論如何,也不會比現在這樣過得更好。
或許她是不該這麼去想的。
但實事求是的說,她怎麼都不能否認,一個不該犯下的嚴重錯誤反而讓她因禍得福。
現在的她,比起幾個好姐妹,無疑更受寧衛民的信任和倚重了。
也會比她們有更多的機會待在寧衛民的身邊。
機遇這種東西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反正在她看來,自己如今的工作,可比原有的工作更有意思,更有希望,也更有奔頭兒。
所以無論怎樣,她都不願意讓寧衛民對自己失望。
無論如何,她都一定會把寧衛民交代下來的任務圓滿完成不可。
不管是管理工廠和縫紉社的賬目,還是參與炒做郵票,控製市場,為其充當當內應。
不管今後寧衛民會不會對她動心,還是一直隻把她當做可倚重的下屬。
她都要對得起這個給了她新生的人!
她永遠都欠他的……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前方一陣轟然而起的歡呼雀躍,不但震驚了整條馬路,也同時終止了殷悅的心理活動。
抬眼望去,殷悅猛然發現原來是前麵的工體大門打開了,排隊的人們開始為此向大門內集中湧動。
這讓許多胳膊上帶著紅袖箍的人,還有不少身穿製服的民警都攔在大門前,衝著人群大喊大叫,竭儘全力的規範排隊秩序。
牛年生肖票,終於開賣了!
…………
寧衛民瞞著投資團,靠內幕消息私下裡開的“老鼠倉”,毫無意外,異常順利。
1月5日當天上午十一點左右,殷悅就替他把叁萬塊本錢幾乎全花出去了。
為他換回了將近叁千二百餘版牛年生肖票。
計算下來,平均成本是九塊叁毛八一版。
結果當天下午,等到黑皇冠一到場,在吸引了足夠的郵票販子的矚目之後。
羅廣亮和小陶在黑皇冠的車前拿出大紙板子,一亮出十五塊的收購價後,市場就徹底瘋了。
要知道,他們收牛票給出的價錢,比起郵票販子們八塊左右收購價,將近翻了一番啊。
對比牛年生肖票一版八十張六塊四的原有票麵價值,更是跳空到了幾乎兩倍半的高位。
那郵票販子們,還有集郵愛好者們,誰還能拿得住手裡的貨啊!
於是好多人都出手兌現了。
可就在羅廣亮和小陶來者不拒,有多少要多少,隻要送上門的貨一概按十五元一版統統吃下後。
僅僅過去一個小時,風向就開始變了。
許多郵票販子居然開始猶豫了。
要知道,黑皇冠的霸氣外露,不但震撼了他們,也啟發了他們。
他們似乎突然間開始意識到,黑皇冠還從沒看錯過行情。
每次這輛傳奇的豪車一出馬,後麵就會迎來暴漲啊。
鼠票是這樣,牡丹亭如此,顯然牛票也會這樣!
那說明什麼?
說明現在賣,弄不好就賣虧了。
人家黑皇冠,當然不會好心眼,白給大家送錢,人家也是為了掙錢的。
於是這種邏輯下,觀望和惜售就開始了。
好些郵票販子開始遲疑,開始猶豫,開始嘀嘀咕咕的合計。
再之後,見到黑皇冠依舊財大氣粗本色不改。
甚至為了收貨,主動把價錢又抬高一塊,要十六塊收整版牛。
搶籌的行為就開始在郵票販子的群體間蔓延了。
大家爭先恐後,爭奪集郵愛好者手中的廉價籌碼,尤其是黑皇冠不能分身光顧的東門。
甚至為此,幾夥子人都打起來了。
完全不顧現場有民警,都急了眼動了真火,差點沒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甚至還見了紅。
這就叫貪心使然。
最後當然是衝動是魔鬼,貪婪沒好報。
但凡敢於在“馬王爺”鼻子底下打群架生事的主兒,很快,均以血濺街頭,鼻青臉腫的被拘留而收場。
而且因為驚動了民警,還抓了人,郵票販子們的生意也給徹底攪了。
大家都隻能咒罵連連,道一聲晦氣,明天再來了。
所以實際說來,寧衛民他們準備的資金還真沒花出去多少。
也就收了兩個多小時,花了八萬不到,吃了五千多版的貨,就把牛票的價格給穩住了。
這就等於說,以十六塊來算,殷悅一上午給寧衛民掙了兩萬多塊啊。
而且第二天反應到郵市上,所有的生肖票都因此漲了不少,鼠票到了八十六一版。
不用說,那些把郵票出給殷悅的人,自然悔之晚矣啊。
但無論是王姐、大帥還是哈德門,他們哪個都說不出什麼來。
私下裡,也隻能歸於“銀花”就是“銀花”,不但眼力好,運氣還好。
再感慨一番,人家天生就長了一雙撈銀子的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