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醜不可外揚是吧?你把老百姓湊合過日子的那一套,都拿到公司的桌麵上來了!怎麼?你也想把這裡變成混沌世界?”
鄒國棟眼見寧衛民又隱隱說動的了大家,占據了上風,還真有點動肝火了。
“寧衛民,拿誰的錢就要辦誰的事!你要是連這麼起碼的職業操守都沒了。那就太讓人失望了!”
“你知道公司裡都在傳你些什麼話嗎?有些人認為你跟那個殷悅有特殊的關係。我本來是不相信的。但現在看你這樣的表現,我卻不得不往這方麵想了。”
“請捫心自問,你才說了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話, 你費儘心思的想要救這些人,非要把他們從牢獄之災撈出來,你到底是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如果你要是認為自己出於公心,完全正大光明。那麼好,我可以部分同意你的意見,在法辦這些人之前,可以對他們進行逐一甄彆。對於一些有情可原, 情節較輕的職工,可以免於追究法律責任。”
“但是,像殷悅這樣明知故犯,涉及金額較大的人,而且首先暴露出來,又影響到了顧客對我們公司信任的人,一定不能寬恕!你同意嗎?”
這話可夠毒辣的!
不但是攻其要害,也等於當眾捅破了一層窗戶紙,撕破了寧衛民的遮羞布!
這個時候,在座的眾人,又是一陣低聲交談的躁動。
畢竟這個年代,男女關係是最敏感的花邊話題,八卦的興致人人都有。
麵前突然出現這麼一個機會,大家很難不去說三道四,議論紛紛。
沙經理和齊彥軍他們這些和寧衛民交好的人,雖然不好太過分。
可彼此眼神都變得曖昧起來,顯然也是信了鄒國棟的話。
這個關鍵的時候,可以說一個應對不好, 寧衛民不但會前功儘棄, 弄不好今後名聲還得臭了。
所以寧衛民沒有絲毫的猶豫, 當場就斬釘截鐵就反駁了鄒國棟。
“我不同意!”
然而讓人頗感意外的是,他還不光嗓門大,態度硬。
居然說出的道理還依舊那麼冠冕堂皇,理由也相當充分。
甚至那麼正大光明,居然讓人有點仰視的感覺。
“我反對的第一個理由,是因為我們公司並不是刑偵機關,更不是審訊機關。那我們憑什麼對職工的行為予以最終判定和區彆對待?我們更沒有這個資格來決定誰有罪誰無罪。”
“更何況這件事上,並不是隻錯在職工一方。並不完善的製度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儘管我們一直在避免討論這個問題,可其實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公司也應負有一部分的責任。換言之,其實就是我們這兩個運營部經理的責任。”
“讓我們不妨假設一下,如果這些職工不在我們的公司,他們還會犯這樣的錯誤嗎?不!他們每個人都會是好人,還會平安寧靜的活著。鄒經理,坦白講,我是對此深感遺憾和慚愧的。難道你對此就沒有任何感覺嗎?”
“至於殷悅,她和我之間,確實有著特殊關係。這話可能不算錯,但絕不是什麼男女關係。殷悅是我最得力的下屬之一,她曾為齋宮陳列館和建國飯店專營店的成功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作為把她招進來的人,一手提攜她的人,我對她的才乾相當欣賞,從不掩飾對她的格外看重。”
“另外,我對她的家庭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至少我知道她是怎麼去扛起生活的重擔,憑自己一個人照料年邁的奶奶,供給兩個弟弟的學業。百善孝為先啊!對這樣的一個姑娘,我怎麼可能不同情!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服刑,成為罪犯!而她的生活,包括她的家庭毀於一旦!”
“我承認在她的事兒上,我摻雜了一些私人感情。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這種感情,我也能保證僅限於欣賞和同情,是正當的情況,而絕非那些謠言中傷所說的那樣不堪,那樣下流。儘管我的確有私心,但絕沒有暗室欺心,不可對人言的地方。”
“當然,殷悅犯了錯,而且性質很嚴重,這也是事實。我並不要求大家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高舉輕放。那也等於混肴是非,姑息養奸。不過作為殷悅的上級,作為她的直接領導。又或是作為運營部的副經理。這件事上我其實難辭其咎,那麼顯然應該由我承擔更多的責任才合理啊。”
“這麼說吧,隻要公司願意免於對殷悅和其他職工的追究法律責任。對我本人而言,無論是辭退,還是引咎辭職,我都能接受,無條件服從……”
炸廟了!
隨著寧衛民的這番表態,會場沒法再保持平和安定的氛圍了。
會議桌旁的所有人全都不可思議的看著寧衛民,然後“轟”的一聲,控製不住地議論起來。
誰也沒想到他會為了一個下屬,居然甘願放棄自己這麼優厚的職務和待遇。
財務部的熊健民張了張嘴,率先對寧衛民開口相勸。
“寧經理,你要冷靜!辭職可不要輕易開口啊!你年紀輕輕就坐到這個位子容易嗎?你自己得珍惜啊!何況現在是年底,你要走了……好多事兒……這不好辦啊。”
他這些話,恐怕完全是出於財務工作的繁複考慮,清楚許多事兒離不開寧衛民配合,才脫口而出的。
但這立刻就提醒了沙經理一夥兒人。
他們個頂個都是鬼靈精,隻稍微對了下眼神,隨後都開打順風拳,心照不宣地為寧衛民造勢。
“哎,衛民!千萬彆衝動!你走了,那公司很多事兒不都得亂套了?”
“對呀對呀!現在天壇那邊的雕塑藝術展,新春遊園會,都在重要的籌備期。你撂挑子,誰能接過手來?”
“哎哎!寧經理,這事兒沒這麼嚴重,還到不了這個地步!你什麼都不知道?跟這事毫無關係啊!怎麼能讓你負主要責任呢,沒這個道理啊!大家說,是不是啊?”
這些盟友這時候都挺局氣的。
其實他們哪兒是為了寧衛民好啊?
根本就是眼瞅著收獲在即了,怕寧衛民一走人,今後炒郵票的大業聯盟不穩,會出什麼變故。那可幾乎就是他們每個人的家底兒啊!
誰又真的在乎殷悅和寧衛民到底什麼關係呢?
既然他怎麼都要保人,索性就這麼著了唄……
而鄒國棟見到這樣的局勢突變,簡直快被氣炸肺了。
他克製不住對寧衛民怒目相向,直言不諱的加以指責。
“寧衛民!你……你這是在逼宮啊!你是不是以為公司離不了你,你就挾功自傲了?”
“我還告訴你!如果你存了這樣的不良居心,那你儘管走好了!沒了你,公司也不會天塌地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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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膽怯和出於愧疚,不想麵對自己該負起的職責。不想善後,將功贖罪。隻是想要當逃兵,一走了之圖個省心!那我也不攔你!”
“但這也隻能證明你的確不配在留在公司裡了,你就是個懦夫!”
好家夥!
又是字字誅心啊!
早就預料到會麵對這樣局麵的寧衛民,頗感無奈。
他心說了,做人真他媽難啊!該來的還是來了啊!
合著怎麼著都是錯!就沒他對的時候了!
看來要想徹底堵住鄒國棟的嘴,讓他無話可說,把事兒辦得讓大家心服口服。
如今也彆無他法,隻能祭出法寶了!
“鄒經理,你又誤會我了!”
寧衛民深深歎了一口氣,抬手把自己皮包輕輕放在了會議桌上。
“我沒有任何想要逃避責任的想法,更不會借此要挾公司。如果有必要,在辭職之後,我完全可以不拿任何報酬,繼續把我該做後的事兒完成。如果這還不夠的話,我甚至願意一力承擔公司所有的實際損失!”
“什麼!我沒聽錯吧?”鄒國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個人承擔公司所有損失?”
這次是瞬間平靜!
與會的全體都變得寂靜無聲了!
包括剛才正提寧衛民說好話,拉支持票的那些人,話才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凝固,好像所有人都認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的麵麵相覷。
可寧衛民卻表情淡定的打開了皮包的卡扣,繼續說道。
“您沒聽錯,我就是這個意思!這件事無論怎麼說,公司的損失能夠彌補上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我說了要負起這個責任,我要求大家對這些職工網開一麵,那麼我就要通過實際行動,做到這一點。否則我憑什麼替他們求情?那不就成了慷公家之慨……”
然而他的話沒說完,更讓人倍感蹊蹺的事兒就發生了。
沙經理突然站起來了,激動的舉手反對。
“不行!不行!我堅決反對!萬萬沒有這個道理啊!寧經理絕對沒有這個義務!”
跟著矛頭直指鄒國棟。
“我說鄒經理,都是同事!你可彆逼人太甚!”
緊跟著,齊彥軍等人也都醒悟似的,挨個強烈附議。
“是啊,公賬的虧空,怎麼也輪不到私人償還。這個事兒可不能這麼辦!要是說誰該負責,鄒經理才是首當其衝!他是正職嘛!”
“寧經理,你彆開玩笑行不行!那……那是幾十萬啊!你哪兒來這麼多錢?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可也彆意氣用事,更要量力而行!千萬彆受激,口不擇言!”
“我說鄒經理!殺人不過頭點地,差不多就得了!咱們的職工沒燒你家的房吧?犯不著非把人要往絕路上逼呀。”
“寧經理對公司有功啊,專營店的想法還是他提出的呢。公司總不能不考慮這一點吧……”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被這些人吸引了,就像看這一群怪胎,突然發現了一些不是正常人的神經病。
要知道這旗幟鮮明支持寧衛民的態度也來的太蹊蹺了。
這個神轉折,就好像他們是突然間才想通了似的。
真這麼夠意思的話,剛才你們早乾嘛去了?
彆說鄒國棟被突如其來的群起圍攻給弄暈了,就連寧衛民一時也有點找不著北。
但他終歸是個有著玲瓏心的人。
很快就從可以沙經理這些人目眥欲裂、被嚇個半死和帶有哀求的眼神裡看出了問題所在。
嘿!恐怕他們是誤會了,認為自己是要拿炒郵票的公用資金來填窟窿了!
弄出的這個烏龍,讓寧衛民都忍不住啞然失笑!
心說,哎喲,自己還真是失算了!
早知道老沙他們會這麼想,如果從這方麵下手,也許還真不至弄於到這一步呢。
但如今是不可能了,畢竟沒有如果,時間也不能倒轉。
既然決定乾了,那就按照原定計劃,隻能圖個破財免災了。
好不容易才控製住表情,寧衛民像沙經理一樣站了起來。
然後從包裡掏出了兩條領帶和一份厚厚的資料,擺在了桌麵上。
他再一次環視會場,以極為平靜,卻造成了電閃雷鳴一樣轟動效果的聲音說。
“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意氣用事,口不擇言。”
“雖然我拿不出那麼多錢,但我個人名下有一份有關領帶的特殊專利。我個人保守預計,這個被我取名叫做‘易拉得’的領帶項目,差不多三年之內,就會給公司帶來不少於千萬的收入!”
“我願意把這種產品的專利權無償贈予公司,以彌補這次因為我的失職對公司造成的損失,來回報公司多年對我的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