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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天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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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觀點認為,人是一瞬間長大的。

也有另一種觀點,人是慢慢成長的。

但無論持哪種觀點的人,都不可否認,人生在世,是一個不斷學習和變化的過程。

無論變好還是變壞,後天的遭遇與經曆,遠比先天對人的影響更加重要。

就拿寧衛民來說,上輩子的他,因為是個被人遺棄的孤兒。

他的價值標準和謀生能力,都是在相當惡劣的求生環境下成型的。

也就造就了他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市儈性情。

這小子活著的每一天,幾乎天天都在做暴發的夢。

說白了,他就是個對財富充滿無限渴望,信奉“為人不把良心壞,富貴榮華哪裡來”的投機份子。

什麼錢都想掙,可謂狼相十足。

如果非要在他身上找到些閃光點的話。

恐怕也就是在生意場上說話算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懂得等價交換了。

但恰恰因為環境的改變,這輩子的他漸漸有些不一樣了。

雖然他“穿”過來的身世仍然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

可時光倒流回三十年前,京城的環境與民風卻甚為樸實。

沒有高速度和快節奏,人性和人心還沒有受物質時代的影響。

寧衛民的身邊,多了一些對他和氣親善的老鄰居,多了一些親如兄弟姐妹的發小和可以信賴的朋友。

這年頭的好人遠比壞人多。

由於日常生活時時刻刻都被赤誠、敦厚的人情味浸染著。

居於這樣恬靜溫馨的環境下,寧衛民所感受到的關心和友愛,其實並不比擁有真正的親情差。

哪怕他這麼自私自利人,也不免為之深深的感動了。

不知不覺間,他的心就變軟了。

所以後來,他才有了主動把工作機會讓給邊建功和米曉冉之舉。

前所未有的玩兒了一把“人間自有真情在”。

不過,要說真正導致寧衛民發生改變的關鍵原因,那恐怕還是離不開康術德的言傳身教。

這輩子,身邊能有一個把他當成自己兒子一樣對待,既教他做人,也教他做事的師父。

可以說是寧衛民最大的幸運。

過去的他,是能掙錢沒文化,有技能沒教養,衣著體麵,但舉止粗俗。

他不懂什麼叫交際的分寸,高雅的風度。

所以儘管小有資產,卻難掩內心的自卑和舉止的猥瑣,更為難以躋身真正的上層社會而深感困擾。

打個比方,他就像在一方小水池裡橫衝直撞的大鯉魚。

無論如何努力也擺脫不了某種遊戲規則,被裹挾在一個掙脫不了的旋渦之中。

然而康術德的出現,卻為他打破了這種困擾的桎梏,給他指明了更廣闊的的天地。

原來生意場並不是零和遊戲,做事先要從做人開始,強勢霸道才是破綻,占儘便宜才是失敗。

與人為善的態度,禮貌高雅的舉止,合乎尺度的言辭,才是拓展人脈訣竅。

要想做真正的大事兒,這幾點的重要性,遠超擁有多少真金白銀的資本。

正因為老爺子,寧衛民才學會了從另一種全新的角度來看待人生,看待社會。

對自己的性情好惡,待人處事,舉手投足,也都有了一個全麵且客觀的了解。

他的淺薄和市儈因此收斂,變得越來越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精通人情世故。

果然在社會上混得有聲有色,分外吃得開,遊刃有餘爬到了更高的社會階層,取得了從未想過的事業成就。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這種特殊的師徒關係實質上是相依為命。

既不會為利害所左右,彼此理解得深而且透。

所以在師父的麵前,寧衛民這個徒弟能夠處於最大限度的放鬆狀態。

大可不必隱藏自己,反而能夠坦誠的將自己內心的困惑和**全盤托出。

是耶非耶,好耶壞耶,都是一個真實的自我。

這對他來說,那才是最為難得、最有魅力的。

總之,八十年代的京城胡同生活令寧衛民著迷。

扇兒胡同2號院的鄰居們和康術德,給予了他另一種生活側麵。

雖然是小百姓的柴米油鹽,是小門小戶的喜怒哀樂,是粗茶淡飯的平庸日常。

但他心裡的溫暖和光亮,家的感覺,卻由此而生,由此滋養。

今生的他,因為不再感到孤獨與無助,性情裡的戾氣和怨憤,也日漸消散。

雖然還是功利的、自私的、貪婪的,對金錢無比渴望。

但比起過去的他,無疑已經好了太多了。

至少表麵上人模人樣了,可以做到謙虛和善、滿麵春風、彬彬有禮。

也很樂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根據親疏遠近,做一些適度的人情投資,幫幫身邊遇到困難的熟人。

至於等到他把天壇公園經營成自己的大本營,成功開辦了“壇宮”飯莊之後,他這個人又不一樣了。

因為在這個過程裡,為自己牟利的同時,他也順手幫了幫遇到經營困難的企業和心懷執念的老藝人。

機緣巧合下,幾乎成了京城工藝美術行業的及時雨。

正是通過和這些名匠大師們接觸,寧衛民不但收獲了收獲了許多發自肺腑的感動和真心實意的感謝。

同時也為這些老藝人各自的精湛技藝震驚,對他們對技藝的執著心生欽佩。

更因此了解了傳統工藝美術品的魅力,不由為之癡迷,大開眼界。

這種精神上的充實和情感上的滿足所產生的快樂,是物質享受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

於是他開始醒悟,什麼才叫做人生層次提高,人又為何會“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為此,他開始質疑自己過去所追求的是否正確。

進而開始思考自己追求和期待的生活,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樣子的。

但顯然,他過去為自己規劃的問鼎財富巔峰,成為世界首富之路。

曾經渴望的那種享儘榮華,美女如雲的生活,都已經開始變得黯然失色,吸引力大大減退了。

更巧合的是,恰恰也是在寧衛民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的時候。

他替康術德收回了一部分的馬家花園,竟然在這間過去是門洞的小屋裡,從老編輯的遺物中察覺到了人生的真味。

平常人死亡並不閃光,也很平常。

但就是這平常的司空見慣裡,蘊藏這一個,是人都要經曆的人生終點。

誰也無法回避,也無法加以任何評論,隻能順其自然。

過去的寧衛民,從不知何為生何為死,甚至沒有認真考慮過這種問題。

但這一天,他卻不能不認真對生命和死亡進行審視,近距離品味那如同咀嚼苦澀橄欖的滋味。

這個屋子裡所找到老物件,很有幾件價值連城的。

更彆說還承載了一位逝去老人一生的美好記憶。

但偏偏他的兒子卻棄之若垃圾,連看都不願意再看上一樣。

哪怕是局外人,寧衛民也不免受到了靈魂的觸動。

他發現,其實什麼金銀財寶啊,全是一場空。

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從來不是**上的消亡,而是遺忘。

或許對人唯一重要的,就是曾經怎樣的活過。

以及走後,在這個世界上是否還會有人想起自己,記得自己。

生命是美好的,生命也是艱難的。

有句話說“未知生焉知死”,其實應該這樣理解,“未知死焉知生”。

端起這個寄托了老編輯最寶貴之物的小銀匣子。

寧衛民隻覺得是一種緣分,一種與老編輯一家,與師父和馬家花園的緣分。

這應是天意。

所以這天回去之後,這件事於他來說,可並沒有這麼簡單的過去。

考慮了一宿,他還是決定要聯係一下街道魏主任,核實一下相關情況。

第二天一打聽,果不其然,就確定了康術德做出的判斷沒錯。

老編輯的妻子名叫顧錦華,兒子叫劉望川。

這兩個名字與銀匣子裡油紙包上的字跡,完全相符。

為此,寧衛民又決定要趁著對方還沒離開京城,想辦法把老編輯的話帶給這個劉望川。

具體的見麵時間和地點,都是街道魏主任幫忙聯係好的,同時魏主任也作為見證人同去。

這次見麵,除了小銀匣子之外,寧衛民還帶去了那屋裡所有的相片和老編輯的眼鏡,以及三千塊錢。

去之前他已經想好了,無論這個劉望川如何的反應、

他都會謊稱錢是房間裡找到的,交給這小子。

他不是衝彆的,而是衝著逝者。

他不忍心就這麼全昧了老編輯的多好東西。

從老編輯的角度考慮,哪怕自己的兒子再混,當父親的也希望能留給兒子一些財富吧。

所以寧衛民覺著,這個劉望川拿到這筆錢,哪怕還是那麼記恨自己的父親。

可花的時候,總會多少感受到一些父親對自己的好吧。

如果要是那樣,就算是值得了。

康術德同樣很關注這件事的結果。

所以這天老爺子一直等著寧衛民回來。

他才剛進門,老爺子就急著詢問上了,到底那劉望川是怎樣的反應。

“那小子拿著錢當然樂了。可看到那銀匣子裡的頭發後,說他爸爸是神經病……”

寧衛民略帶哀歎的這一句話,登時讓老爺子沉了臉,陰鬱得好似要滴出水來。

然而下一句話還好,總算解了老爺子的鬱結。

“不過,他隨後就哭了。挺大的一個男人,哭得稀裡嘩啦的,鼻涕眼淚一起流,就抱著那個匣子,一直在叫‘爸’,沒再放開過。”

說到這兒,寧衛民的神色舒展了一些。

“那些照片和眼鏡他也都留下了,我走的時候還是哭著跟我道的謝。甭管他怎麼想的吧,我看終歸是有一些真心實意……”

康術德平緩的把後背靠在了椅背上,終於流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但最同樣出乎寧衛民意料的是,老爺子不但決定撤銷對他抄書的懲罰,還拿出了一樣東西。

“書你就彆抄了。這是2號院的房契,也給你了。今後扇兒胡同的小院可就是你的了。我說話算話。”

“老爺子,這……這不用……咱倆打的賭,我輸了啊。”

“你眼力不行。可人品過關了。你最後這樣辦事兒,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很寬慰。你有這樣的底線,就能利用好你手裡的財富,不會什麼出大簍子。今後我也不用再替你擔心了。你比我年輕的時候強啊……”

窗外,忽然下雨了。

雨聲浙瀝,滴答在玻璃窗上。

那原本布滿灰塵的玻璃窗,沒多會兒就被雨水衝刷得清亮起來。

寧衛民的心情,也好像隨之輕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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