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生意場上是不會有朋友的。
所謂生意人嘴上講哥們兒義氣什麼的,都是假的。
那都是為了偽裝自己,樹立起一個人畜無害的形象,好去坑人騙新手。
上輩子初涉商場的時候,寧衛民曾一度對這些話深信不疑。
他把生意場當成了龍潭虎穴,把生意人當成了毒蛇猛獸。
但後來他卻逐漸就發現,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的。
這句話真的是以偏概全的極端化觀點,刻意放大了生意場上爾虞我詐。
就比如說生意場上無朋友這件事。
如果說在一個人的心目裡,隻把對自己徹底推心置腹,毫無條件的伸手幫助,麵對利益引誘不會背叛。
甚至在彼此利益產生矛盾的時候,對方還能損己利你的人,才定位為朋友。
那恐怕這個人的身邊永遠都不會有什麼朋友了。
因為這種想法實在太不切實際。
毋庸置疑,誰都希望自己能交到這樣的好朋友。
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一般情況下,彆說生意場上,無論在哪兒,這樣的朋友都是輕易尋不著的。
這種對自己比有血緣的親人還要強的朋友,需要極為苛刻的條件才會存在。
比如說生死與共的同樣經曆,同甘共苦的互相扶持,或是要命時候的雪中送炭,就像寧衛民和康術德所經曆過的那樣。
若非如此,豈非癡人說夢?
但如果說,如果一個人認為在目標一致的情況下。
隻要能夠相互理解彼此的利益所在,有條件的互幫互助,互惠互利的兩個人,這就算是朋友的話。
那麼好,在生意場上,這種朋友隨處可見,甚至可能比其他任何領域都要多。
因為恰恰是生意人最懂得人脈關係和彼此合作的重要。
他們往往也是最會做人,最會察言觀色,最知情達意,最會討人喜歡的人。
在這個前提下,彼此隻要利益一致,就會有融洽的關係。
同樣的道理,難道說世上隻有生意人才重利益,輕感情,喜歡坑人嗎?
這種結論顯然也是無法成立的。
儘管完全成功的巨大商業欺騙,隻有在朋友之間才可能發生。
儘管兩個生意人一旦有了利益衝突,會對他們之間的關係產生破壞,甚至由此分道揚鑣,再也成不了朋友。
可這種規律不獨生意場如此。
適用於各個領域和人際關係。
寧衛民就見過不少從小到大的好同學,好同事,好哥們兒。
因為彼此競爭一個進修的機會,一個工作機會,或者是競爭男女朋友,又或者是職位晉升,
互相猜忌,彼此背叛、挖坑、出賣,導致徹底分道揚鑣。
他也見過,一些兄弟姐妹血緣親人,涉及到繼承房產,或是老人遺留的值錢郵品。
爭奪得臉紅脖子粗,為此大打出手,最後鬨到了把家醜在法庭上、媒體上公之於眾的地步。
甚至有的兒女在老人活著的時候,就因為自己的不良嗜好,
把老人的財產騙光揮霍一空,讓老人無家可歸的。
這些統統都與生意場無關,與生意人無關。
反過來,在寧衛民自己的體驗中,反倒是信奉等價交換的生意人之間更容易做到坦誠相見。
因為大家的利益訴求,往往都是明擺著的。
這種關係產生的好惡和親和根本不加掩飾,很直接,很實在。
彼此的默契完全可以體現在貨幣上,看得見,摸得著。
聽起來雖然不那麼順耳,但其實遠比那些虛情假意的君子之交單純的多,也更容易相處。
所以在寧衛民看來,造成這種重利輕義結果的真正原因,隻是人性裡的趨利、自私沒有受到應有的節製,無限放大才導致的災難。
這樣的人從來隻在乎他們自己,而不懂得尊重其他人的需要。
反過來說,隻要不是這種人,就都是值得交往、信任、可以共事、合作的人。
就像他身邊的那些2號院的鄰居,那些重文門旅館曾經的同事。
彆看他們每一個人很普通,差不多全都是因為得了好處,才彙聚到他的身邊上的。
可人畢竟是感情動物,相處的時間長了,他們之間便不光隻有好處,感情和信任都是會積累起來。
這就導致這些朋友可以不計報酬為他辦事,甚至真的願意損害自己一部分利益成全他的利益。
比如說張士慧,為什麼連借條也不要,就把幾萬塊積蓄拿給他用啊?
明明倆人生意已經切分了,可煙酒一漲價,就因為知道他用錢,張士慧主動給他追加了一部分錢。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關係處到那個份兒上了。
相信隻要不發生重大的變故,這樣的友情是可以一直維係下去的,這樣的朋友永遠都會是自己的助力。
所以基於這樣的關係,這次張士慧既然下定決心辦停職留薪,打算重新跟寧衛民合在一起乾。
寧衛民就得對得起他,給他安排好才對。
“你就說吧,到底安排我乾些什麼?你怎麼說,我怎麼乾,我信你,一切命令聽指揮。”
6月中旬的時候,張士慧辦好了一切手續,來找寧衛民詢問自己前程。
當時,他熱烈的望著寧衛民,儼然是一種鼓勵的語氣。
很期待寧衛民把決定趕緊告訴他。
卻沒想到寧衛民笑吟吟地望著他一會兒,給了他這樣一個答複。
“我打算開個煙酒店,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咱倆合股一人一半,你來幫我管怎麼樣?”
“啊?煙酒店?”
“是的,你對搞煙酒的業務再熟悉不過了,這些東西以後的需求量會越來越大,越來越緊俏。我們為什麼不接著搞?”
“不是……那要做這生意,也做點兒大的吧?辦個煙酒店……實際不就是小賣部嗎?”
張士慧質疑地看著寧衛民,他實在沒有料到,寧衛民會想要開個煙酒店。
這是隻有普通人,沒什麼能力的人才會想到的賺錢主意。
甚至還不如他們過去的辦法,在旅館租房間倒騰物資,又隱蔽又輕省,還不用繳稅。
說真的,要是這樣的話,他何苦辭職呢?
還繼續過去的模式,自己接著乾不就完了?
哪兒知道寧衛民下麵輕輕鬆鬆幾句話,讓張士慧一下又心花怒放了。
而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言道”了。
“什麼小賣部啊?我告訴你,有了這個店,咱們層次可一下就過去高多了。那叫行商改坐商。那就是掛個屁股簾兒,也是一麵旗!那就是拍個墳頭,也算是個山!”
“說白了,隻有有了穩定的經營場所,人家能隨時找著你,才能信任你啊。否則永遠隻能小打小鬨。”
“我為什麼要開店?因為我們不光要賣,還得收。而且還得跟各種各樣的高層次人士打交道,走的貨量也會大多了。”
“要照我的想法,你不但應該有專門的辦公室。還得有專門替你乾瑣事管店的員工。你就專門出麵做大買賣。”
“至於你的收入,除了店裡掙的錢。我還準備在皮爾·卡頓公司裡給你掛個副經理的名,開份一千元的薪水,享受免費西服,報銷車費、飯費的待遇。”
“甚至除了管管店裡的事兒,你都不用來公司上班。除非我急需的時候,才會叫你幫忙。”
“怎麼樣?考慮到你小子好逸惡勞,愛吃愛玩,又不愛受約束的天性,我這安排得可以了吧?你要是再不滿意,那……那乾脆咱倆換個位置得了……”
沒的說啊,都到這份兒上了張士慧還能挑什麼?
哥們兒就是哥們兒,人家給臉就得兜著。
為此,他是趕緊連聲稱謝,感激涕零的保證,一定會把煙酒店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