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首先他們需求的隻是存東西的地方,能不能住人並不重要。
這房源的緊缺性上,就要好得多了。
而且這年頭就因為信息閉塞,雖然錢重要,權力也重要。
但能不能辦成事兒,更重要的還在於人脈的寬廣,人頭熟不熟。
找對了人,小人物也能辦成大事。
更何況京城人還有個笑話,說再貧賤的人家。
從親戚裡找,最多三層關係,也能找著個大官。
說白了,人是社會動物,誰還沒幾個三親四故啊?
所以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就成了真理,三個臭皮匠有時候真能賽過諸葛亮。
還彆看這幾位鄰居都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可一旦認真辦事,能量爆棚。
居然還人人都找著了一個地方,最後湊在一起,能夠任憑康術德和寧衛民進行選擇。
首先說邊大媽的房源。
這老太太身為居委會主任,官兒雖然不大,可附近地區認識人真不老少。
她知道了附近小學有間空著的教室,就去找了那個小學教務主任的媽。
結果人家兒子看在親媽的麵子上,同意可以把教室暫時出借。
這處房子好處是就在附近,而且不要錢。
周轉用是很方便,滿可以的,但時間長了就不行了。
因為除了學校日後必定還會有安排,不可能讓房長期閒置之外。
學校裡淘氣孩子也免不了。
這些東西放進去,要有學生熟悉了情況,偷摸翻窗戶溜進去毀,那就完。
米嬸兒呢,認識個熟人就是看倉庫的。
她一開口問,人家就滿應滿許說可以隨時搬來,有的是地兒存東西。
但就是醜話說前頭,萬一情況有了變化,上頭要清查倉庫,那就必須得馬上搬走才行。
要不然盤庫莫名其妙多了東西,他該說不清楚了。
那地方的好處是,有人能幫忙給看著。
而且也不要錢,給點煙酒就行。
但壞處,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得為了應付檢查折騰一下。
另外倉庫裡麵鬨耗子,瓷器放裡頭沒事,家具可就有點懸乎了。
所以這樣來看,還就羅師傅給找的地兒是最靠譜的,最合適的。
羅師傅給找的地兒,其實就是他們車間過去存食材的地窖。
去年因為糕點廠剛剛建好了冷庫,那地方已經用不上了,已經閒置了好幾個月了。
身為車間副主任,羅師傅跟廠領導還算過得上話。
為此跟上頭打了一聲招呼,就把康術德和寧衛民帶去了。
這一看,還真不錯。
合著那地窖是六十年代中期,出於備戰考慮,廠方相應上級指令,發動工人修建地下人防工事。
也就是我們俗稱的“防空洞”。
表麵上不起眼,可地下的麵積大了去了,至少兩千平米。
正是由於隔絕陽光和空氣,深藏於地下。
所以熱量很少傳導進去,才可以長時間保存食材。
而這個地方的好處可就多了。
一是位置就在羅師傅車間跟前,羅師傅父子天天幫忙看著。
隻要按個鐵門就行,東西失竊的風險沒有。
二是防空洞的建築規製太好了。
因為做了防水滲水處理,抹了水泥,底下潮氣並不嚴重。
大木頭箱子扔裡頭三年也沒什麼變化。
更沒耗子,想打洞都鑽不進去。
家具擱進去一點問題沒有啊。
三是裡麵的電路設備相當簡陋,隻有牆壁上的幾盞燈光照明。
滲人是挺滲人的。
但好處就是防火安係數高,怎麼也不可能因為意外短路,把東西給燒了。
總之,哪兒哪兒都合適,唯獨麻煩的一點。
就是得讓糕點廠領導同意,首肯才行。
按照羅師傅的意思呢,請車間正主任和一個副廠長喝頓酒就行了。
但寧衛民跟老爺子頭碰頭合計了一下,覺得短期內,大概挪不了地方了。
還是多花點錢,把事兒辦得穩妥點才好。
於是這天他們在廠外最大的飯館擺了一大桌豐盛的酒席,把能請的領導都給邀請來了。
工會主席、副書記、副廠長、行政科科長、生產科科長、政工組組長、車間老主任,還有羅師傅父子倆齊聚一堂,推杯換盞。
然後寧衛民還買回來二十條好煙,在場的乾部人人有份不說,還給去局裡開會的廠長和書記每人留了兩條。
並且主動表示不能白用廠裡的防空洞,願意每年交給廠裡二百元做個補償。
最後一條說白了,就是變相的小金庫啊。
這錢當然是不用入賬的,儘可讓眾位領導飯館子裡頭花差花差,再多聚幾次餐。
這一下不但讓廠裡人人滿意,儘展笑顏,羅師傅也自覺大有麵子。
就這樣,賓主儘歡下,“防空洞”的事兒就此敲定了。
等到安裝好了大鐵門,真要往地底下倒騰東西的時候。
廠裡還體貼的派了一輛卡車來幫忙呢。
等把東西從街道這邊拉到了地兒,就更方便了。
根本都不用康術德和寧衛民再動一下手指頭,羅師傅就安排自己的徒弟和工人往裡運送了。
寧衛民無非是再花倆錢兒,請司機和工人們外頭搓了一頓兒而已。
結果這事兒辦得八麵溜光,人人滿意,是妥帖得不能再妥帖了。
天大的難題就此迎刃而解啊。
甚至羅師父的兒子羅廣盛還因為寧衛民請客時候,點煙倒酒的沒少忙和。
陪著領導們喝了一頓暢快的酒,在廠領導麵前留下了個好印象。
不久之後,他就被提拔成了車間段兒長,這不能不說是個意外之喜。
但這件事兒到這一步,可還沒完呢。
因為人是不能太過出色的,一出色,就免不了能者多勞。
生活裡種種也很少有乾淨利落脆就能徹底了斷的時候。
大多數的情況都是一件件的事兒彼此藕斷絲連,如同日子必須得一天天的連著過一樣。
就在寧衛民剛喘上一口氣,想好好舒坦幾天,放鬆放鬆下這段日子的疲乏時。
他真的沒有想到,康術德居然會又拿出來一大張泛黃的房契,擺在了他的麵前。
要他這個徒弟出於運動運動,看看能不能再把一套房子給弄回來。
還說這套房可有難度,不是容易辦成的事兒。
但隻要辦成了,他那些防空洞裡的東西,儘可送與寧衛民。
寧衛民當時一聽就炸了,驚得嘴都磕巴了。
“我……我說老爺子,您……您這變戲法呢?怎……麼回事?怎麼又……又弄出一套房子來啊?”
老爺子卻嘿嘿一笑,很有點老奸巨猾的意思。
“你以為我就這一套房呢。狡兔三窟懂不懂?”
寧衛民情不自禁一拍大腿。
“嘿,難怪人家說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鷹難拿。真有您的啊。那您跟我老實交代吧,到底還有多少房產藏著掖著呢?”
“說實話,我看就這點家底兒了。”
“切!我能信嗎?我信您才怪呢。回頭您再拿出一張房契來,我還得犯傻。”
可老爺子卻用指頭點了點那房契,相當鄭重的說。
“不懵你。不信不要緊?你要親眼去看看這房就信了。這可是京城‘八大櫃’之首,興隆木場的馬家,皇家禦用的領工馬輝堂為他自己造的花園子啊。我這輩子,並非達官顯貴,能弄到這麼一個堪比王府的大宅子,已經叨天之幸了。那還有餘力再攢其他家當啊?”
這話一說,寧衛民又吃一驚。
同時頗感好奇的定睛去看。
結果這一看,他的眼睛就徹底離不開了,甚至倒抽了一口冷氣。
因為彆的不說,光那宅院的麵積,就足足占了一條胡同啊。
難怪這老爺子,肯下這麼大的本兒激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