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8月,我國經濟領域發生了兩件堪稱裡程碑式的大事。
其一,全國勞動就業會議在京召開。
會議宣布鼓勵和扶持個體經濟適當發展,一切守法的個體勞動者應該受到社會的尊重。
個體勞動者的合法地位,從此得到了國家正式承認。
其二,gd省的深圳、珠海、汕頭和fj省的廈門正式獲批建立經濟特區。
所以,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全國各地大街上練攤兒做買賣的人,一天天的開始變多了。
儘管人們對於國家政策的穩定性還心存疑慮。
但是人們對財富的渴望,所煥發出的智慧與力量,開始不顧一切的推動一扇扇的財富大門。
隻是也得承認,開放政策不可能一步到位,想要真正獲取財富仍非易事,依舊麵臨著製度上的重重阻礙。
作為經濟特區,如何突破地域人口限製,為本地招攬人才,吸納足夠的勞動力,成為了當務之急。
而個體戶們,同樣迫切著經營範圍上的“鬆綁”。
對首批涉足商海的人們來說,無需自己參與加工勞作,僅靠純粹的商品交易就能賺錢的日子,此時仍舊是一種奢望。
與此同時,在京城建國門外,一片建築工地已經悄然開工快兩個月了。
這並非是京城目前四處開花的民居改善工程,而是我國和美國合資建造的第一家合資飯店——建國飯店的施工現場。
沒有一個人可以預見,這座外資酒店落成,將會對京城傳統旅館行業以及未來的城市麵貌,產生如何巨大的影響,又會帶來多麼積極的啟發。
正是再這樣的時代背景下,8月中旬,寧衛民拿著藍崢開具的那封工作介紹信,來到了重文門旅館報到。
至於寧衛民為什麼仍會選擇到這裡上班。
除了當初他曾經考慮過的,重文門旅館的種種優勢以外,如今還又多了兩條理由。
第一就是他從米曉冉口中,知道了重文門旅館的具體情況。
他對那兒管理寬鬆,工作輕鬆的狀況十分滿意。
第二就是他主動跟藍崢開口,又爭取來一個優待的許諾。
那就是他希望能像米曉冉一樣分配到前台部,做接待工作。
好無疑問,這幾乎是酒店業最乾淨體麵的工種了。
乾這個,不但能把從事服務行業的副作用降到最低,也比隨機被分配到其他任何部門都更滋潤。
對於僅僅想混個兩年,過渡一下的寧衛民來說,自然再妙不過。
至於藍崢,彆看級彆隻是個副科級,可實權相當大。
要知道,這個年頭,無論旅館、飯館、還是維修、印染、理發、澡堂。
隻要是服務性的行業,統統隸屬於服務公司的管轄。
藍崢等於完全控製著區裡服務口兒所有單位的職工人事調度權。
他到任何一處,都屬於見官大三級的存在。
就這點事兒,太容易辦了。
他都不用露麵,隻要撥通辦公室裡的電話打聲招呼就管用。
所以得到他的關照,寧衛民很順利報到上班了,並且如願以償的被分到了前台部。
前台部的經理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性,名叫黃素琴。
前台幾乎所有的人都親切地稱其琴姐。
她頭一次見寧衛民就產生了好印象。
不為彆的,一是前台部多數都是女的,本身男的就少。
二是無論哪個年代,大多數人也是以貌取人的。
寧衛民小鮮肉的顏值很容易給他加分。
於是隨便問了幾句,黃素琴就把官方語言給扔了,很輕鬆的跟寧衛民開起了玩笑。
“小寧,咱們前台情況就是陰盛陽衰啊,女的多。今後趕上力氣活,你可要多承擔點。”
寧衛民也覺得這位琴姐很麵善,沒架子,趕緊應承。
“這是應該的。您請放心,保證沒二話。”
如此一來,黃素琴更高興了,想了想又問了一句。
“哎,你上夜班有困難嗎?晚十一點到早七點?”
這個寧衛民倒是沒想到。
熬夜可是很傷身體的,關鍵是把趟鬼市的時間給覆蓋了。
他真心有點不樂意,不過也不好直接回絕,便猶豫著又多問了一句。
“您的意思……是想讓我長期上夜班嗎?有倒班沒有?”
“是這樣,有倒班,一個月夜班,一個月白班交替。而且夜班是有補助的。”
黃素琴滿懷期待的看著寧衛民,初步解釋之後,又跟著做進一步補充。
“咱們前台部最大的實際困難還是女多男少啊。你知道,女的上夜班肯定不如你們男的方便。如果以後……”
這下寧衛民真正懂得黃素琴的苦衷了。
想了想,覺得這樣其實也還湊合。
畢竟自己是初來乍到,畢竟這是實際的客觀情況,畢竟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要連這點事兒都不替領導分擔,有點說不過去,也就點了頭。
“行,沒問題。聽您安排。”
話說的這麼痛快,是寧衛民覺得反正都要應,就彆顯得扭扭捏捏。
如此一來,黃素琴便十分滿意地笑了。
“那好吧,一會兒你先去政工組聽一下課吧,然後去後勤領工作服、拿更衣櫃鑰匙。都辦好了,先去吃飯。下午你再回來找我,我給你安排個師傅。”
就這樣,寧衛民正式成了重文門旅館的一名職工。
調檔案什麼的,那都是公對公的事兒了。
單位會主動聯係街道的,用不著他操心。
隻要不涉及違法犯罪,通過政審就是板上釘釘的。
入職培訓是必要的,可也沒多麻煩。
其實就是政工組的一個人給寧衛民講了講政治要求與服務規範。
這是相當於日後保安部和人事培訓部的一個部門。
政治要求還帶著六七十年代的遺風。
要寧衛民“提高警惕,注意階級敵人的動向,嚴防一切階級敵人的破壞和搗亂,做好防火、防特、防盜工作。”
服務禮節和程序,也遠比寧衛民想象中要簡單的多。
首先無非是個人衛生問題。
要求不燙發、不留長發,保持指甲清潔。
然後就是一些言行細則。
比如“在客人麵前不剔牙、掏耳、挖鼻、揉眼,不修指甲,不伸懶腰、打噴嚏,不得已時用手帕掩住口鼻。”
“在樓道、大廳行走時,不準和客人搶行並行,工作時不得大聲喧嘩,不準打鬨或三五成群閒聊,客人談話不得趨前旁聽插話。”
“尊重客人風俗習慣,對老弱病殘在不超出原則的情況下主動給予照顧。做到拾金不昧,不私自留用客人丟棄物。”
比較有意思的是,作為旅館職工,居然還有監督客人,預防客人“不軌舉動”的義務。
為了斷絕發生“流氓滋事”的情況。
政工組要求寧衛民一旦發現女客私留問題,一定要及時舉報。
並且特彆叮囑他,今後對以夫妻名義入住的客人,一定做好結婚證的核查工作。
這應該也算是當年比較特殊的時代特征。
總之,也就一個小時不到,寧衛民就算是“畢業”了。
彆說,後勤發的普普通通的白色製服,黑褲子,黑皮鞋,穿在他身上,居然更顯得英俊有加。
愣是比前台那些鶯鶯燕燕們更有回頭率。
凡是見到他的異性全都眼睛一亮。
這或許就是因為寧衛民平時穿得太隨便了。
稍微捯飭一下就效果明顯。
以至於中午的時候,米曉冉帶寧衛民去吃飯。
他和米曉冉的身邊,很快把前台部的人都招引來了。
這幾個未來的女同事,都主動嘻嘻哈哈跟寧衛民開玩笑,打聽他的情況。
弄得他好像是有四五個親姐似的。
但更尷尬的是,後來就連黃素琴也來跟大夥兒湊熱鬨了。
得知寧衛民和米曉冉是鄰居,她居然就給他們定了師徒名分。
“既然你們這麼熟,那好,培訓期間,曉冉就是你的帶班師傅了。下午,她會告訴你該乾什麼的。”
這話一說,曉冉和寧衛民齊齊傻了。
“快,叫師傅呀!”
“叫啊,叫啊。”
“小寧,曉冉,你們怎麼臉紅了?”
一陣花枝招展的大笑間,寧衛民身陷唯恐天下不亂的催促和調侃中。
突然有了一種掉入盤絲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