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談?吃飯?”
沈複興看著手裡的電報,覺得一陣好笑。
他把電報遞給老王:“這家夥不會是要給我擺鴻門宴吧?”
老王接過宋哲元的電報,連連感歎:“曾經雄霸河北的主,也是淪落至此了,昔年官渡之戰的遺址就在鄭縣東邊50裡的中牟縣”
沈複興眉頭一挑,未做理會,隻是繼續問道:“新鄉的士紳已經出發了?”
“嗯,今天早上從新鄉城門出來的,約摸明天能走到這裡。”老王內心估算了一下。
“會不會戲做的太過了一些?傳出去影響不好。”
這時候沒有隨軍北上的沈金生點頭:“考慮一下南麵那位的感受,威望太高不是好事。”
老王輕歎一聲:“這個節骨眼很明顯,閻老西在看著我們,宋哲元也在看著我們,武漢跟重慶也看再看著我們,看似順風順水,可還是步步維艱。”
他起身走到地圖前,指著邯鄲:“北方,土肥圓師團虎視眈眈,我們這是要做好替他人背鍋的準備。”
“西側,日寇在太原駐紮了第109師團,幾個主要城市還有混成第9旅團及其他治安團,約摸3萬人,什麼時候出太原東進也未可知。”
“東麵,徐州會戰陰雲密布,日寇華北方麵軍蠢蠢欲動,看起來,他們沒有接到命令,但兵鋒已經越過了黃河,山東大地,恐難以堅持。”
沈金生越聽,越是皺眉:“這如果徐州兵敗,他們要往哪裡撤?”
“蘭封、商丘與菏澤。”老王在地圖上畫出一個三角。
目前為止,沒有人相信徐州會戰的結果,軍隊一退再退,除了偶爾傳來的喜報,就隻剩下某某地區淪陷的消息了。
“為何不東擴,提前在這裡補防呢?複興,我回來之後,三地都跑了一遍,雖然依舊窮困,但背靠平漢線與隴海線,可以為根基,北上抗日。”沈金生有些不安,他也起身來到地圖前:“沒有這兩條鐵路,大規模反攻幾乎沒有可能,而從目前看,日寇也不會走出鐵路與我野戰。”
“三思啊!複興!”
沈複興默默點起一支煙,看著地圖低聲說道:“我之計劃,讓馮治安或者程潛頂在新鄉之北,以第二支隊,第4團、第5團、第6團作為豫北大戰的機動主力,阻擊日寇南下,繼而掌控豫北,窺伺山西。”
“東側,以第一支隊為核心,在蘭封一線阻擊日寇,作為第五戰區側翼掩護。”
“對李長官,我是信得過的,我們與他交情頗深,這點俞叔也知道。”
“隻是,如今兵力不足,裝備不足,卻是令我有些犯愁。”
老王眼咕嚕一轉,突然想到:“武漢那位覬覦豫北已久,我們先占據新鄉,作為黃河北岸據點,沿太行山,將西北全部交付武漢,並控製焦作。”
“四縣之地,超百萬人口,鄭縣可做樞紐作為後勤根基,焦作有煤、鐵,如果能運抵鄭縣辦廠,可以為物資儲備,若有軍工廠,便是最好了,開封乃是黃淮海平原,是重要產糧基地,加之南洋進口,足以養活5萬大軍,新鄉煤礦豐富,但地處戰爭一線,隻能作為戰略緩衝了。”
“隻要”
咚咚咚~
沈複興連續敲了幾下桌子:“咳咳,老王,僭越了!”
就連沈金生也是連連咳嗽,盯著老王麵色不善。
老王一拍額頭,怎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無甚意思,便是鄭縣作為反攻核心,是萬萬要守住的,沒了河南,斷了大半礦產,於抗戰不利。”
沈複興擺了擺手,不去聽老王的其他話:
“讓孫立人率軍北上新鄉,我帶夜不收去會會他宋哲元。”
沈金生立馬起身:“我陪你去吧。”
——
第二天
稅警總團北上進駐新鄉,發現這裡的部隊已經全部被調走,隻剩下一營警衛。
沈複興在新鄉城門口見到了隻帶了兩人等著他的宋哲元。
好膽氣!
沈金生與孫立人兩人也是心生佩服,隻有李希烈看著宋哲元那模樣,到處觀察哪裡藏了刀斧手。
此刻,站在沈複興麵前的隻有一個身材並不高大,長相極為普通的中年人。
八字胡、微胖的四方臉,但整個人看上去卻給人一種蒼老無力的感覺。
宋哲元細細端詳了咋沈複興一會兒,疲憊的點頭:“果然英雄正當時,我們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啊,是該讓賢了。”
“來吧,宋某在城樓上備了薄酒。”
說著,竟自顧自轉身,走向城樓,身後的馮治安與一名副官緊緊跟隨。
馮治安在邁上台階時,還挑釁地回頭看了一眼沈複興。
“不可!”
“小心埋伏!”
身後幾人立馬上前勸說,他們不擔心宋哲元動手殺人,可怕他扣押沈複興,逼迫稅警總團南撤。
可沈複興隻是伸手攔住眾人:“顏寧,李希烈,你們倆跟我上去。”
幾人聽到顏寧的名字,卻是鬆了口氣。
看來團長還沒瘋!
這家夥自從加入夜不收之後,要麼如同影子一般出現在沈複興身後,要麼就徹底消失,誰也找不著。
倒是徐彬教頭來了之後,聽聞顏寧的名頭,兩人約在鄭縣城頭,進行了一場比試。
那夜的子時,不知道多少人蹲在城頭觀戰,李希烈的瓜子更是被眾人瓜分一空。
可兩人緊緊隻是對戰一個照麵,便互相拱手,直接離開。
比試的結果不知道如何,但押注的結果,就是李希烈大小通吃差點被楊守義堵在牆角揍
那邊宋哲元在城頭坐定,見沈複興欣然赴會,卻是連連點頭。
“好!果然是淞滬與金陵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將軍,上酒!”
沒有一人一案幾,就是簡單的四方桌,三個菜,兩個酒碗。
宋哲元大手一揮,馮治安竟然親自給上前為兩人倒酒,隻是給沈複興倒酒的時候,他的眼神卻帶有明顯的怨念。
李希烈這邊還想提醒,但宋哲元卻一掃頹勢,率先端起酒碗:“敬,在淞滬與金陵犧牲的將士!”
沈複興毫不猶豫,舉起酒碗:“敬,長城抗戰的英勇將士!”
“好!”宋哲元端起酒碗一飲而儘:“痛快!”
沈複興默不作聲,一口將酒全數灌入。
入口微辣,可度數比他想象的要低。
“沈老弟趕來赴會,宋某其實很意外,比某些躲在武漢的家夥,要好多咯。”宋哲元淡然一笑。
沈複興回道:“不敢,委座前幾日還是飛臨徐州,不入豫北,是他遵守約定,不像小子,一心抗日,其他卻是顧不上了。”
嗯?
宋哲元眼睛一眯,這家夥除了膽氣,竟然說話也是半點不漏風。
不是說他又書生意氣,又魯莽衝動嗎?
“那宋某就是丟城失地的罪人咯?”
宋哲元此話一出,身後的馮治安頓時麵色一沉,看向沈複興的眼神愈發不善。
而沈複興身後的顏寧,則是低著頭,抬眼掃過麵前三人。
卻隻尋遍了各處要害,似乎在盤算需要幾秒。
“日寇勢大,宋長官丟了北平,卻保全了29軍,這是事實,但沈某不會評判,留給後人去說吧。”說完,沈複興親手為宋哲元倒酒,不知是何深意。
李希烈很想扭過頭去,那天誓師動員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可宋哲元聽到這話,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留給後人去說”
“留給後人去說那你說,後人會如何評價我?”
沈複興見他這模樣,竟然一時有些看不透了,他想了想,皺眉回答:“長城抗戰有功,丟失北平有罪!”
?!
“你!”
“嗯?”
馮治安剛想上前一步,卻對上了顏寧那冰冷的眼神。
可宋哲元卻是默然點頭:“是啊,丟失北平有罪,怕不是北平,而是這豫北,也守不住。”
他又問:“那你覺得,我們能贏嗎?”
“能!”這次,沈複興沒有任何猶豫。
“為什麼?日寇雄踞河北、山西、山東與東三省,申城與金陵也都丟了,還能贏?”宋哲元再問。
沈複興盯著宋哲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日月山河還在,錦繡文章尚存,這中華大地之傳承,必不會斷絕。”
“如何不說因你這等抗日英雄而存?”宋哲元突然對沈複興感興趣。
可這時候,沈複興說了一句讓在場幾人紛紛變色的話:
“功成不必在我!”
宋哲元猛地坐直身體,整個人微微前傾,似乎要看透眼前這個年輕人。
這是什麼話?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恍惚間,眼前的年輕人早已不是沈複興,而是一個個曾經璀璨的群星。
千百年來,似乎他們也是如此這般,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土地,與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麵對眾人的目光,沈複興絲毫不避,也無須避讓!
半晌,宋哲元終是點了點頭:“哎,我啊,怕是就少了這股子心氣。”
他緩緩起身,走向城頭,看著城外那萬裡山河:“小時候窮,這聖賢書,卻是未曾讀完,年輕時,想要的太多,以為投筆從戎,便能逆天改運。”
“我這一生,兜兜轉轉,在各路軍閥麾下打仗,卻是一直都沒走出這半指山河。”
“馮玉祥,閻錫山,張氏父子,好不容易熬出頭,覺得自己終於也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毀在外敵手上。”
沈複興也起身站到宋哲元身旁:“1868年,日寇開始明治維新,至今,已有70年。”
“1912年,清帝退位,1930年末,中原大戰結束,7年時間,這個國家,不容易。”
“18年浩劫,是要還的,要還百姓,也要還這個天下。”
宋哲元轉身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沈複興,你可向我保證,抗戰到底,不像我這般,到頭來英名喪儘?”
“至死方休!”沈複興回答堅決。
宋哲元盯著沈複興的眼睛,好半晌,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次日,宋哲元因身體不適,通電下野,前往四川綿陽養病,並拒絕了武漢方麵的出山請求。
2月20日
新鄉、焦作、鄭縣、開封四地由稅警總團進行軍事管理。
武漢方麵直接任命馮治安接任宋哲元成為第1集團軍司令,下轄第77軍、53軍、69軍,並提供大量軍械物資。
第1集團軍負責安陽、濮陽一線防務。
2月21日
日寇華北方麵軍司令寺內壽一正式下達作戰命令:
板垣征四郎率領第5師團約25000人,計劃直撲臨沂,目標徐州後路。
磯穀廉介率領第10師團約25000人,計劃從正麵南下,經濟寧,沿太白湖東安,進攻藤縣、棗莊,兵鋒直指台兒莊,與第5師團一起壓縮徐州東北防線,占據山東全境。
土肥圓賢二率領第14師團約20000人,進攻豫北,企圖進攻蘭封、開封、鄭縣,打通平津線,切斷第五戰區後路。
獨立第3、5、13,臨時混成旅團約30000人,擔任輔助進攻任務。
末鬆茂治率特設第114師團約18000人,為全軍預備隊。
平田健吉率野戰重炮第1、2旅團約6000人,為第5、第10師團提供150毫米重炮支援。
德川好敏率臨時航空兵團約200架飛機,提供空中支援。
山下奉文率領華北駐屯軍團約5000人,提供後續占領支援。
偽興亞黃軍、偽山西剿匪軍、偽地方警備隊約30000人,協助戰鬥。
至此,日寇在北線集結約16萬大軍,展開徐州大會戰。
留給沈複興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