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行陣地
整個小鎮如今隻剩下殘垣斷壁，孤零零矗立的木質電線杆已經燒得焦黑，可搖搖晃晃的卻始終不倒。
整天空已經被焦煙熏的昏暗，嗡嗡的飛機轟鳴聲並不會讓這些耗儘力氣的士兵多看一眼。
跑？
能跑的早就跑了，死亡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師長，你怎麼樣？”副官王相賓連滾帶爬地跑著。
王耀武看著遠處暫時退卻的日寇，一屁股坐在廢墟上，舉了舉手，沒有答話。
怎麼樣？
墓前情況良好！
王耀武擦了擦染紅右眼的鮮血，這是剛才突入陣地的小鬼子留下的。
眼前的衛兵正在努力包紮右臂的傷口，被剪開的軍裝露出可怖的傷口，被子彈帶走的血肉早已沒有了腎上腺素止疼。
說話？
胸口的窒息感讓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要我王耀武的命？起碼再來一個旅團才行！”王耀武咬牙想著，嘴角卻有些壓不住。
51師硬抗日寇數日不退，從漢中帶來的12000人如今隻餘半數，多半還有輕傷。
負責進攻的日寇已經被打殘了一個旅團，昨天換上來的是第9師團的第18旅團。
令他不舒服的是，明明在本土作戰，為何對方人數卻遠超於他。
“師長，怎麼樣？”副官王相賓擦了擦額頭的汗，語氣焦急。
“呃——！”
醫護兵終於完成包紮，行了個禮便轉向他處。
“部隊傷亡情況怎麼樣？”王耀武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終於輕聲開口。
副官王相賓看了看他的胳膊，歎了口氣回答：“很不好，營、團級軍官大多犧牲，2團3連已經換了5名連長”
王耀武緩緩點頭，心痛得無法開口。
“要不要請示一下？或許”
副官王相賓的話被他伸手製止，王耀武輕撫胸口艱難說道：“不必了，陳長官那邊也無人可派，咱們再堅持堅持，天黑，到天黑就好了。”
可兩人抬頭看著看似昏暗的天空，哪有一點要黑的跡象。
兩人相視無言，有些陋習，從北伐時期他們就已經清楚。
必死不救！
敝帚自珍！
“想我王耀武軍旅生涯，立過功，犯過錯，能走到今天已是邀天之幸，今日為國而死，也算是光榮。”王耀武從胸口掏出一份信遞給副官：“相賓，我待你如何？”
“長官待我恩重如山，情同再造！”王相賓顫顫巍巍接過信封，眼中已經滿是淚水，他知道，對方這是要交代後事了。
“好！你走吧，若我撐不過今日，把信交給夫人，往後餘生，幫我多多照拂。”
王相賓流著淚拚命搖頭：“不，我不走！小鬼子要你的命，必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這是命令！”王耀武輕咳一聲，勉力支撐起身體，一手抓著王相賓的肩膀：“我在長沙、重慶的那些資產，統統發賣，分成三份，一份給夫人，讓他安度晚年，一份你留著，路上用得到，還有一份，若有機會，多多照拂兄弟們的家人。”
“不！長官，我哪都不去，您彆想趕走我！”
此刻，王相賓是真心不想離開，他竟然直接跪下以頭搶地，哭著大喊。
“起來，這麼多人看著呢，彆亂老子軍心，拿著信，趕緊滾，越快越好！”
王耀武撐起身體費力將他踢倒，隻是這一個動作就讓他胸口不住起伏，顯然有些體力不支。
被一腳踹倒的王相賓還想再勸，頭頂卻已經傳來炮彈的刺耳尖嘯。
“滾！”
隨著王耀武的再一聲嗬斥，王相賓重重一叩首，將信封塞入懷中抹著眼淚轉身。
看著對方遠去的身影，王耀武颯然一笑，幾次深呼吸後，在不斷落下的炮火聲中大喝：“都躲好了，等下鬼子上來，讓他們知道51師的厲害！”
轟！
轟！
轟！
75毫米山炮、150毫米榴彈炮不斷在陣地上炸開。
也許是為了在天黑前攻下這裡，炮擊顯得很急促，短短幾分鐘便已經結束，王耀武已經聽到了遠處吱吱嘎嘎的戰車聲傳來。
他剛準備翻過身，一旁的醫護兵卻早已回來。
“長官，你手臂受傷了，我扶您下去吧！”
王耀武此刻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將醫護兵的手甩開：“滾開，鬼子上來了，準備戰鬥！”
“師長！！！您的手臂已經傷到了筋骨，不休養的話右臂會廢的！”醫護兵也著急喊出來。
“彆管它了，我不在乎，聽到沒有，我不在乎，我要戰鬥！”
虛弱的王耀武一個翻身，手槍的槍口便冒出火光，子彈精準的命中躲在戰車後麵準備開槍的鬼子。
“哈哈哈，痛快！”
但鬼子的戰車越來越近，看眼就要掩護著步兵衝入陣地。
“爆破手！”
隨著他一聲呐喊，遠處兩名士兵翻滾著衝出戰壕，那匍匐前進的敏捷動作宛如脫兔！
其中一名戰士的行進路線毫無規律，還時不時舉槍反擊，似乎是在打著掩護。
另外一名戰士則是潛伏三秒後，猛地向前竄去！
但小鬼子這次極為機警，密集的機槍在泥地上犁出一道道小型“噴泉”。
轟——！
巨大的爆炸濺起大片泥水，給原本土黃色的戰車染上了一抹褐色。
無人生還！
“混蛋！下一組！”
轟——！
連續兩組都失敗了，就在王耀武準備喊第三組的時候，身旁卻有人竄了出去。
“你，你給老子回來！”
那醫護兵卻是連續兩個翻滾後躺在泥漿裡沒了聲息，王耀武痛苦的閉上眼睛，一拳錘下。
轟——！
嗯！？
王耀武詫異地睜開眼，衝在前頭的那輛戰車已然冒著黑煙，動彈不得。
“手榴彈！”
這次不是他，遠處的指揮官一聲令下，數枚手榴彈在昏暗的天空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落在戰車附近，隨後一群戰士在軍官的帶領下殺出戰壕。
兩翼的機槍陣地此刻才響起噠噠噠的槍聲，隻是他們很快就要轉移。
否則36師的教訓就在眼前，那可是被一口氣打掉半數機槍陣地！
前出的戰士很快與鬼子攪在一起，槍聲漸漸變成了喊殺聲。
誘敵深入，挫其鋒芒、前出肉搏。
王耀武安排的戰術讓鬼子幾天內寸步難行，如果按照堅守時間來算，他早已超過了沈複興。
可這次，不一樣！
王耀武臉色一變，仿佛見了鬼一樣。
遠處，竟然出現了一群光著膀子的小鬼子，腦門上的膏藥束帶的隨著他們的奔跑高高揚起，似乎有人著急收他們。
可這樣一群喊著“板載”的小鬼子卻徹底打破了。
鬼子瘋了！
“他媽的，這是欺我51師無人嗎？”王耀武難得爆粗口，他抓過身旁的一杆步槍，用力撐起身體：“51師的弟兄們，跟老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