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陣,堡內有人出來了。
任何時代都是這樣,如果一夥不認識的人登門拜訪,有錢人家是不會接待的。但若是這夥人個個都開著頂級豪車,卻偏又自稱匪號……
那就一定得接待了。
好馬也是如此。
眼下劉備等人騎的馬,每一匹都算是豪車中的豪車,畢竟這是從諸多良馬中精挑細選留下來的。
而且,站在塢堡旁的隻有劉備張飛等幾個人,可塢堡對麵百步開外卻站了一大群——劉備的親衛部曲都在,近兩百人全都騎著高頭大馬,還是一人雙馬,全都披著甲。
“恕秦某孤陋寡聞,不知大耳兄是何方豪傑?”
秦宜祿看著劉備等人身後的良馬,又看了一眼劉備的耳朵,問得很客氣。
確實得客氣,這年頭的土豪就怕這種敢當麵亮出名號的賊,還特麼是全員披甲的賊……並州邊軍都沒這麼好的裝備。
這大耳賊看上去比自家還有錢,行事又不遮掩,顯然是個毫無忌憚的大賊,多半背景很深。
“我等聽說杜家往雲中秦氏送了大量鹽貨……我應該沒找錯地方吧?鹽還在否?”
劉備伸手朝自己馬脖子上拍了拍:“何方豪傑?哈,如今這鹽是誰家生意,秦兄應該是知道的……若你真的不知,那我這便離去,且莫怪我等也認不得你……”
說罷,上下打量著秦宜祿,眼神中頗有警告之色。
張飛牽著馬過來,站到劉備身旁,伸手接過劉備的馬韁繩。
“秦某眼拙,得罪尊客……請大耳兄入內詳談。”
秦宜祿再次看看張飛牽著的那匹黑馬,看到了馬臀上的曹家印記,趕緊伸手邀劉備,生怕劉備真的轉身離去。
張飛的馬是劉備最初從曹操那裡弄到的那匹黑馬,這是一等一的好馬,哪怕外行都能看出其神駿不凡。
這馬現在叫烏騅,不是什麼特彆的名字——通體黑毛的神駿好馬都會被稱為烏騅。
不僅烏騅,現在劉備騎著這匹馬也有曹家印記,這是夏侯惇送過來的。
——本來是送給關羽的,但關羽不在家,近衛部曲先幫關羽收下了,然後轉頭就送到了劉備這裡。
夏侯惇也不在意,他反倒更合意,如果劉備收了彆人公開送給關羽的禮物,那這事兒能離間關羽和劉備的感情啊!
不過……夏侯惇可能不知道,能賣到他馬場去的,都是劉備和關羽看不上的馬……
當然,現在劉備倒是用得上這匹馬……的曹家烙印。
騄驥廄丞對征調良馬的核驗,其實也是看馬身上的烙印,曹家和袁家的印記,就像是免檢商標一樣。
曹嵩是大司農,任何一個與鹽鐵產業有關的人都不能招惹曹家,雲中或河東這些產鹽地更是如此。
對於旁人而言,大多隻知曹家富甲一方,卻不知富在何處,還以為曹家是靠土地或發丘致富。
其實曹家土地不算多,他家之富,是因為從宦官曹騰開始,就一直把持著鹽鐵之利。
河東鹽官也出自曹家門下。
如果不算天子賣官的收入,也不算每年殺太監和大臣抄家的意外所得……朝廷實際的財政收入中,有三分之一都來自鹽稅。
鹽鐵是朝廷專營,販私鹽雖說已是普遍行為,此時的朝廷也無力管束,但畢竟屬於受打擊的對象。
不管秦家原本做什麼買賣,但他家接了杜家送來的鹽,那就妥妥的屬於私鹽販子了,而且還是大批量向敵人走私。
無論是鹽還是馬,眼下都屬於曹家業務範圍,而且鹽是公事,馬是私利——秦家以鹽換馬,於公於私都得向曹家打點。
而且,能做私鹽買賣的,自然與曹家有些關聯,杜家多半也會和曹家打點的。
此時見了“曹家人”上門……那自然得好好招待。
見秦宜祿如此反應,劉備心中有數了,這小子沒多少膽色,比較慫。
那就嚇他一嚇,嚇到他說實話。
“秦宜祿,我大耳做事不喜歡客套,也不欲入你家中當惡客。便去那涼亭直接說事。你家涉及鹽貨,須得方方麵麵都有交代,否則你秦家就不好交代……”
劉備沒進塢堡,而是去了塢堡外麵的一個涼亭。
這也是待客亭,也就是塢堡外院落中的小亭子,是招待外客的地方。
此處四麵敞開,周圍有假山灌木裝飾。
張飛等人站到了亭子外麵,秦宜祿的家丁則站到了另一側,把亭內留給了兩人單獨交談。
“是,秦某明白,明白。可本宗此前已與郡裡有交代,卻不知大耳兄此來,還需要秦某交代些什麼?”
秦宜祿也沒想到這大耳這麼直接,愣了一下,趕緊表態。
劉備挑了挑眉,看著秦宜祿皮笑肉不笑的搖頭:“哈……你以為與雲中郡交代就夠了嗎?秦宜祿,你秦家又何時交代過殺人越貨之事?這種事需要的交代,可大不一樣啊!”
秦宜祿臉色大變,眼神遊移不定,怯怯的低聲辯問:“何……何出此言?某乃良善之家……”
“怎麼?不敢認?你以為此事做得乾淨?你可知杜家為何做這麼多年私鹽都不出事?”
“秦宜祿,這雲中郡可管不了河東的刑名,也管不了河東的鹽場產業……我等為何上門而來,你心裡應該清楚。”
“我能與你客氣說話,已算是給足了你麵子,但你若還要遮遮掩掩不懂事,那便自求多福吧。”
劉備見秦宜祿的臉色,心裡有數了,便繼續嚇唬幾句,還作勢起身準備離開。
“大耳兄請留步……人不是秦某殺的,貨也不是秦某取的,秦某確實是沒和大司農家中打點過,秦某知錯……”
秦宜祿看起來已經極為慌張,朝劉備拱手哀求:“某家中也隻是想求財罷了……隻是,大司農那裡要如何打點,請大耳兄教某。”
“我又不是你爹,憑什麼教你做事?”
劉備回頭看向秦宜祿:“你家要求財……難道是隻靠言語的?”
“哦哦……秦某懂的,懂的……大耳兄放心,但有所需,秦某無不奉上!”
秦宜祿趕緊表態,言色諂媚。
“是麼?行吧……我便教你一二。”
劉備看著秦宜祿這樣子,大體上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隻是想讓秦宜祿親口說出來:“但你得先告訴我此事來龍去脈,我得合計一下。”
“這……”
秦宜祿有些猶豫。
“有何不敢說的?不就是你家與軍中合謀,引誘杜家來此,殺人越貨,隨後再用杜家養女謀奪杜家留在河東的產業……就這麼點破事,至於扭扭捏捏的嗎?”
“你以為隻有你想謀杜家產業?隻要有一方沒打點好,彆說謀人產業了,你秦家滿門都得人頭落地!”
劉備滿臉的不耐煩:“趕緊把事說細一點,我需要知道此事到底涉及多少人!得請托哪些關係!要不然怎麼幫你打點?”
秦宜祿兩眼驚悚,看著劉備,許久沒說出話來,好不容易乾咽了一下,這才喃喃開口:“此事……竟人儘皆知?”
當然不是人儘皆知,劉備隻是在按照最壞的可能性進行猜測。
但大多數事情,往往都是這個最壞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