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半滿月儀式過後,日子依舊被貧窮與忙碌緊緊裹挾,生活的車輪滾滾向前,絲毫沒有放緩的跡象。自那次喝了涼水衝調的奶粉,鬨得肚子翻江後,她原本就如春日嫩蕊般嬌嫩的身體,好似被一雙無情的大手抽走了大半元氣,免疫力急劇下降,變得弱不禁風,仿佛一陣微風便能輕易將她吹倒。
那幾日,東北的寒冬愈發凜冽,北風仿若發了狂的野獸,整日整夜地呼嘯著,惡狠狠地拍打著窗戶,發出哐當作響的聲響,似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都掀翻。林建國所在的單位,任務堆積如山,繁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值夜班成了家常便飯。家中裡裡外外的大小事務,便如千斤重擔,沉甸甸地壓在了李秀蘭一人肩頭。
每日,天還未破曉,黑暗仍如濃稠的墨汁般籠罩著大地,李秀蘭就得咬著牙,從溫暖的被窩中艱難地爬起來。她打著哆嗦,走向那冰冷的爐子,費勁地生起火,試圖讓這冰窖似的屋子能有一絲抵禦嚴寒的暖意。緊接著,她又馬不停蹄地鑽進廚房,淘米、洗菜、生火做飯,忙得暈頭轉向。與此同時,好動的向東像隻精力充沛的小猴子,在屋裡跑來跑去,時不時地叫嚷著要媽媽陪他玩耍,這讓李秀蘭更加手忙腳亂,分身乏術。
這天,林建國結束了漫長而又疲憊不堪的夜班,拖著仿若灌了鉛般沉重的身軀,緩緩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寒風如刀割般刮在他臉上,可他卻渾然不覺,滿心隻盼著能快點見到家中的妻女。往常,他一邁進家門,便能迎上一念那靈動的眼睛,恰似兩顆璀璨的星辰,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嘴角也會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甜甜的、專屬於他的笑容,那笑容如春日暖陽,瞬間便能驅散他一身的疲憊。
可今日,家中卻異常安靜,安靜得有些詭異。林建國心中猛地湧起一絲不安,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他快步走到一念的小床邊,隻見一念緊閉雙眼,小臉紅彤彤的,像熟透了的蘋果,呼吸也顯得急促而沉重。他的心猛地一緊,趕忙伸手抱起一念,觸手之處,孩子的身體滾燙得嚇人,仿佛是一個小火爐。
“秀蘭,這孩子發燒了!你怎麼沒發現?” 林建國焦急地衝著正在廚房忙碌的李秀蘭喊道,聲音中滿是責備與擔憂。
李秀蘭手中的鍋鏟猛地一頓,臉上瞬間閃過一絲不悅,她不耐煩地回道:“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又要生爐子、做飯,還要照顧向東,哪有那麼多功夫盯著她?再說了,我一個人能顧得過來這麼多事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鍋鏟重重地擱在灶台上,轉過身來,雙手叉腰,眼中滿是委屈與憤怒,額頭上的幾縷頭發因汗水而淩亂地貼在臉上。
“你怎麼能這麼說?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林建國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怎麼也沒想到,李秀蘭竟對一念如此不上心。在他心中,無論兒子還是女兒,都是自己的心頭肉,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貝。可妻子那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觀念,卻像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橫亙在他們之間,讓他感到無比的無奈與痛心。
“我知道她是我孩子,可我也沒辦法啊!” 李秀蘭提高了音量,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本來就盼著能再添個兒子,這下可好…… 每天這麼辛苦,你還責備我,我受夠了!” 說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了滿是油漬的圍裙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激烈的爭吵聲在狹小的屋子裡回蕩,似要將這屋子掀翻。向東被這突如其來的吵鬨聲嚇得哇哇大哭,小小的身子躲在角落裡,驚恐地看著怒目而視的父母,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無助。而一念,依舊在林建國懷中,小臉通紅,昏迷不醒,對周圍的一切渾然不知,隻是偶爾發出幾聲微弱的。
最終,林建國不願再與李秀蘭爭吵下去,他深知此刻救孩子才是當務之急。他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與失望,緊緊抱著一念,衝出家門,朝著醫院奔去。外麵的寒風如刀子般割著他的臉,可他渾然不覺,心中隻有一個堅定不移的念頭:一定要治好女兒,絕不能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到了醫院,林建國抱著一念一路小跑,在掛號處、急診室之間來回奔波,額頭上滿是汗珠,頭發也被汗水浸濕,淩亂地貼在臉上。醫生迅速為一念做了檢查,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 “川” 字:“孩子發燒將近 40 度,燒了多久了?怎麼才送來?”
林建國滿心愧疚,囁嚅著:“我…… 我剛發現,之前沒注意,她媽媽一個人在家照顧孩子忙不過來。”
醫生一邊開著藥方,一邊神色凝重地叮囑:“先去打點滴,觀察一下。孩子燒得太嚴重了,這兩天一定要密切注意體溫變化,一刻都不能鬆懈。”
林建國抱著一念來到輸液室,看著護士熟練地為一念紮上針,那細細的針頭紮進女兒嬌嫩的小手,他的心仿佛被千萬根針紮著,疼得厲害。他輕輕握住一念的小手,仿佛這樣就能為她分擔痛苦,嘴裡還不停地輕聲呢喃:“一念乖,忍一忍,馬上就不疼了。”
在輸液的過程中,一念的小臉依舊通紅,眉頭緊皺,時不時發出微弱的,小小的身子也因為難受而微微扭動。林建國一刻也不敢鬆懈,眼睛緊緊盯著輸液管,生怕出一點差錯。他一會兒摸摸一念的額頭,感受體溫有沒有下降;一會兒又輕聲呼喚著一念的名字,希望她能快點醒來,眼神中滿是焦急與擔憂。
旁邊的一位大媽見林建國獨自一人,忍不住問道:“孩子媽媽呢?怎麼就你一個人照顧孩子?”
林建國苦笑著解釋:“她在家照顧大兒子呢,走不開。”
大媽歎了口氣,搖搖頭:“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可真不容易。你也彆太著急,孩子會好起來的。”
林建國感激地衝大媽點點頭,可心裡卻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然而,一針點滴下去,一念的燒並沒有退下去。醫生經過會診,決定讓一念住院觀察。接下來的三四天,林建國日夜守在一念的病床前,片刻未曾離開。他每天早早起床,去醫院的開水房打好熱水,小心翼翼地端回病房,為一念洗臉、擦身,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希望能讓她舒服一些。喂藥時,他總是先將藥碾碎,再用小勺一點點地喂,每喂一口,都要輕輕吹涼,生怕燙到女兒,眼睛始終緊緊盯著一念的小嘴,生怕她嗆到。
醫院的夜晚,格外安靜,隻有儀器發出的微弱聲響,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林建國就坐在一念床邊的椅子上,累了就趴在床邊眯一會兒,隻要一念稍有動靜,他便會立刻驚醒,眼神中滿是緊張與關切。他看著一念小小的身軀,心中滿是自責與心疼。他後悔自己沒能早點發現女兒的異樣,後悔沒能更好地平衡家庭,讓女兒遭受這樣的痛苦,淚水時不時地在眼眶中打轉。
期間,姥姥家的親戚們沒有一個人來醫院看望一念。林建國心中明白,他們重男輕女,根本不把一念放在心上。他心中氣憤不已,拳頭不自覺地握緊,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但此時他無暇顧及這些,女兒的健康才是他最關心的,他隻能將這份憤怒深埋心底,全身心地照顧一念。
在醫院的悉心治療與林建國的精心照料下,一念的病情終於有了好轉的跡象。體溫逐漸降了下來,小臉也不再那麼通紅,眼神中重新有了往日的光彩,偶爾還會衝著林建國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林建國看著逐漸康複的女兒,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中滿是疲憊後的放鬆與喜悅。
出院那天,陽光格外明媚,暖烘烘的陽光灑在大地上,仿佛在為這對父女驅散多日來的陰霾。林建國抱著一念,腳步輕快地走出醫院大門,微風輕輕拂過,撩動著他的發絲。他知道,未來的日子或許依舊艱難,家庭中的矛盾與困難也不會輕易消失,但隻要一念能健康快樂地成長,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而經過這次磨難,他與一念之間的情感紐帶,也變得更加堅不可摧,如同鋼鐵般牢固。
然而,命運似乎並未打算放過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一念出院後沒過幾天,林建國下班回到家,像往常一樣,第一時間走向一念。他發現一念的小手時不時地撓著臉頰,小臉因為不舒服而微微皺起。走近一看,隻見一念的臉上冒出了一個小小的痘痘,那痘痘紅紅的,在她白皙的小臉上顯得格外突兀。他心中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了他的心。
第二天,林建國特意請了一會兒假,早早趕回家。當他看到一念時,心瞬間沉入了穀底。一念的身上也陸續出現了一些痘痘,而且她看起來比平時更加煩躁,小手不停地在身上抓撓,嘴裡還發出 “咿咿呀呀” 的聲音,似乎在訴說著自己的難受。林建國憑借著自己有限的醫學知識,馬上意識到,一念很可能得了帶狀皰疹。
他心急如焚,急忙找到正在廚房忙碌的李秀蘭,焦急地說:“秀蘭,你看一念,她臉上和身上長了好多痘痘,我懷疑是帶狀皰疹,得趕緊去醫院。”
李秀蘭聞言,停下手中切菜的動作,看了一眼一念,眉頭皺了起來,但她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卻是:“那趕緊帶她去醫院,可彆把向東傳染了。”
林建國聽到這話,心中一陣刺痛,仿佛被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地紮了一下。他看著李秀蘭,眼中滿是失望與痛心,嘴唇微微顫抖,想說些什麼,卻又無奈地咽了回去。此刻他無心與妻子爭吵,他隻想儘快帶一念去醫院確診治療,拯救女兒於病痛之中。
林建國再次抱著一念來到醫院。醫院裡人來人往,嘈雜聲不絕於耳,他抱著一念在人群中穿梭,眼神焦急而堅定。經過一係列檢查,醫生確診一念患的正是帶狀皰疹。醫生一邊開藥,一邊神色凝重地叮囑:“這病需要住院治療,孩子還小,免疫力又低,要好好護理,不能有絲毫馬虎。”
林建國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知道,李秀蘭肯定不會來醫院照顧一念,她要在家照顧向東,而通知姥姥家的那些親戚,也不會有人願意來幫忙,他們重男輕女的態度,林建國早已心知肚明,猶如冰冷的寒風,一次次刺痛他的心。
他隻能再次將一念安置在醫院病房。恰好他當晚又要值班,實在無法分身。猶豫再三,他找到熟悉的護士,滿臉歉意地說:“護士,我實在沒辦法,我今晚要值班,孩子媽媽要照顧家裡的大兒子,能不能麻煩您幫忙多照看一下一念,她太懂事了,我實在放心不下。” 他的眼神中滿是懇求與無奈,聲音也因為疲憊而略顯沙啞。
護士看著林建國疲憊又焦急的模樣,心中滿是同情,輕輕點頭說道:“你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她的。這孩子之前就常來,我們也都認識,很心疼她。” 護士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與關切,讓人感到一絲溫暖。
在醫院的日子裡,一念依舊乖巧得讓人心疼。護士們被她的懂事所打動,對她格外照顧。每次護士給她換藥,她都會忍著疼痛,不哭不鬨,隻是緊緊咬著嘴唇,小手緊緊抓住床單,那小小的身軀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發出一聲哭喊。她還會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護士,眼神中充滿了感激與依賴,仿佛在無聲地說:“謝謝阿姨。”
住了三四天院後,一念的病情稍有好轉。一天,護士像往常一樣來給一念喂藥,她輕輕扶起一念,將小勺緩緩遞到一念嘴邊。一念乖乖地張開小嘴,咽下了苦澀的藥水,小眉頭因為藥的苦味而微微皺起。就在護士準備將她重新放回床上時,一念突然抬起頭,眼睛緊緊盯著護士,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有依賴,有渴望,還有一絲迷茫。
她的小嘴微微張開,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模糊不清的 “媽媽”。聲音雖然微弱,卻像一道閃電,瞬間擊中了護士的心。護士愣住了,手中的小勺差點掉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著一念那純真的小臉,眼眶瞬間濕潤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緊接著,一念的眼角緩緩流出了一滴眼淚,那滴眼淚順著她稚嫩的臉頰滑落,滴在了潔白的床單上,洇出一小片水漬。護士再也忍不住,她輕輕抱住一念,將她緊緊貼在自己懷裡,聲音顫抖地說:“好孩子,媽媽在呢,媽媽在呢。” 她的心中充滿了心疼,這個小小的孩子,在最需要母愛的時候,卻隻能將這份渴望寄托在一個陌生的護士身上,這讓她感到無比的心酸與難過。
日子一天天過去,經過十多天的治療,一念的帶狀皰疹終於好了。林建國滿心歡喜地來到醫院接一念出院。在回家的路上,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林建國看著懷中的一念,心中感慨萬千,這一路的艱辛,隻有他自己最清楚。一念靠在他懷裡,眼睛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小手時不時地揮舞著,嘴裡發出 “咿咿呀呀” 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喜悅。
回到家,林建國推開門,隻見屋內熱鬨非凡,姥姥家的親戚們都在,舅舅們正圍著向東逗他玩。向東笑得前仰後合,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看到林建國抱著一念回來,他們隻是匆匆瞥了一眼,沒有一句關心一念的話,而是急切地問道:“病徹底好了沒?可千萬彆把他哥哥傳染了。”
林建國的腳步頓住,心中一陣悲涼,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他緊緊抱著一念,仿佛要為她築起一道抵禦外界冷漠的城牆,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與決然。從這一刻起,家庭中重男輕女的現狀愈發明顯,他也更加堅定了要獨自守護一念,給她全部關愛的決心,無論未來的路多麼艱難,他都不會退縮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