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念出院後,生活的瑣碎仍如細密的針腳,密密麻麻地穿插在日子裡。彼時,李秀蘭的奶汁愈發稀少,對兩個孩子而言,母乳的滋養已遠遠不足。家中本就拮據,奶粉價格高昂,著實讓林建國夫婦犯了難。左思右想,他們決定尋找其他途徑,給孩子補充營養,牛乳便成了他們眼中的希望之光。
林建國身為警察,每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奔波忙碌。處理糾紛、巡邏值守,時刻守護著一方安寧。即便工作繁重,可他心裡始終惦記著給孩子尋奶的事。在警局的休息時間,他總是紅著臉,向同事們打聽哪裡能弄到新鮮又實惠的牛奶。終於,在一位熱心同事的指點下,他得知城外有一戶人家養牛。
那是個寒風凜冽的日子,結束了一天的巡邏任務後,林建國顧不上一身的疲憊,騎上那輛有些年頭的警用摩托,朝著城外奔去。寒風如刀割般刮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一心隻想著快點找到那戶人家。騎了許久,終於在一個偏僻的角落,看到了幾間簡陋的房屋,旁邊是一個不大的牛棚,裡麵傳來牛的哞哞聲。
林建國走進院子,隻見一位老太太正彎腰在牛棚前忙碌。老太太身形佝僂,滿臉歲月的溝壑,頭發花白,幾縷碎發在風中淩亂地飛舞。她察覺到有人進來,緩緩直起身,目光溫和地看向林建國。
“大…… 大兄弟,你…… 你找誰呀?” 老太太說話時磕磕巴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艱難擠出來的,可語氣中卻透著一股質樸勁兒。
林建國趕忙上前一步,微微彎下腰,帶著幾分急切又滿是誠懇地說道:“大娘,我聽人說您家有牛,我家孩子母乳不夠吃,奶粉又貴,我想問問能不能買點您家的鮮牛奶。”
老太太笑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行…… 行啊,我家有…… 有好幾頭牛嘞,奶…… 奶管夠。” 她邊說邊用手朝牛棚裡指了指,幾頭牛正悠閒地吃著草料。
林建國滿心歡喜,當即與老太太商定,往後每日上下班途中,都來此處取新鮮牛乳,為一念和向東增添營養。從那以後,無論烈日炎炎還是寒風刺骨,林建國都會在上下班的途中,拐到老太太家。老太太總是早早地將牛奶準備好了,用一個乾淨的罐子裝著,遞到林建國手中時,還會叮囑幾句:“大…… 大兄弟,這奶…… 奶新鮮,回去趕緊給孩子喝。” 林建國每次都連連點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日子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過著,每日,林建國都會帶著裝滿牛乳的罐子匆匆回家,那罐子裡承載著的,是他對孩子們滿滿的愛與期望。然而,一個看似平常的夜晚,卻因一瓶牛奶,打破了家中短暫的平靜。
夜幕深沉,黑暗如濃稠的墨汁,將小小的屋子緊緊包裹。窗外,北風呼呼地刮著,拍打著窗戶,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在演奏著一首悲傷的夜曲。屋內,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給整個房間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陰影。向東和一念早已睡下,小床上,兩個孩子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稚嫩。
突然,向東的哭聲如尖銳的哨聲,劃破了寂靜。那哭聲在狹小的屋子裡回蕩,顯得格外突兀。李秀蘭瞬間從睡夢中驚醒,原本還帶著幾分睡意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她一個箭步衝到向東床邊。此時,林建國也被吵醒,迷迷糊糊中看著李秀蘭忙碌的身影。
“乖寶,不哭不哭,是不是餓啦?” 李秀蘭輕聲哄著,聲音溫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她一邊哄著,一邊伸手輕輕拍著向東的背,目光掃向一旁裝著牛奶的罐子。罐子裡還剩著一些牛奶,那本是為一念準備的夜間口糧。可此刻,看著哭鬨不止的向東,李秀蘭沒有絲毫猶豫,拿起罐子就喂向東。
林建國見狀,瞬間清醒過來,他原本還迷糊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秀蘭,你乾啥呢?這牛奶是給一念留的呀!”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卻又透著幾分焦急,像是被點燃的小火苗,帶著一絲憤怒。
李秀蘭頭也不抬,一邊喂著向東,一邊不耐煩地回道:“向東都哭成這樣了,肯定是餓壞了,先給他喝咋了?”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種理所當然,仿佛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那一念呢?她也得喝啊!兩個孩子應該平分,你咋能都給向東?” 林建國坐起身來,雙手撐著身體,直直地看著李秀蘭,語氣中滿是責備。他的眼神裡,既有對女兒的心疼,也有對妻子行為的不滿。
李秀蘭皺起眉頭,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頭來,一臉不悅地說道:“小丫頭怕啥,身體弱點也沒啥大不了的。向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點,喝點她的牛奶又能咋地?” 她說話時,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固執的光芒,仿佛在她心中,兒子的地位遠遠高於女兒。
“你這說的啥話!不管男孩女孩,都是咱的孩子,都得公平對待!” 林建國徹底被激怒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他猛地從床上站起來,雙手緊握拳頭,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他的聲音在屋子裡回蕩,仿佛要衝破這壓抑的氛圍。
“公平?在這家裡,啥叫公平?向東是咱家的頂梁柱,他要是長不好,以後咋辦?” 李秀蘭也不甘示弱,站起身來,雙手叉腰,眼睛瞪得圓圓的,與林建國對峙著。她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強硬的氣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聲音越來越大,爭吵聲在狹小的屋子裡回蕩。向東被嚇得哭聲更大了,小小的身體在被子裡不停地扭動,臉上掛滿了淚水。而一念,也在睡夢中被吵醒,小臉皺成一團,發出嚶嚶的哭聲。可這哭聲,在激烈爭吵的父母耳中,卻好似被屏蔽了一般,無人理會。
這一夜,在爭吵與哭鬨聲中度過,最終,兩人都氣呼呼地背過身去,誰也不理誰。黑暗中,隻留下兩個孩子微弱的抽泣聲,和那彌漫在空氣中的冰冷與絕望。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屋內,卻沒能驅散昨夜的陰霾。窗外,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可屋內的氛圍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向東早早醒來,卻沒了往日的活潑勁兒,小小的身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嘴裡嘟囔著肚子疼。李秀蘭一摸他的肚子,咕嚕嚕直響,心中暗叫不好。隻見向東小臉煞白,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嘴唇微微顫抖著,不一會兒,便開始上吐下瀉。
李秀蘭這下慌了神,原本還鎮定的眼神瞬間變得慌亂起來。她先是手忙腳亂地拿來毛巾,輕輕擦拭著向東嘴角的嘔吐物,然後又趕忙給向東揉肚子,嘴裡還不停地念叨著:“乖寶,彆怕,媽媽在呢。” 可向東的哭鬨聲卻越來越大,他的小手緊緊地抓住李秀蘭的衣服,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著孩子難受的模樣,李秀蘭心急如焚,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趕忙抱起向東,一刻也不敢耽擱,匆匆朝著醫院奔去。出門時,她甚至都沒顧得上穿上外套,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頭發也亂糟糟的。慌亂中,她忘了給林建國留個口信,也沒顧得上獨自在家的一念。
彼時,家中的爐子因無人添煤,火勢漸弱,屋內的溫度如坐滑梯般迅速下降。原本溫暖的屋子,此刻變得冰冷刺骨。一念獨自躺在床上,身上的小被子顯得單薄無比,抵擋不住寒意的侵襲。她小臉凍得青紫,小手小腳冰涼,隻能無助地蜷縮成一團,嘴裡發出微弱的哭聲。那哭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回蕩,顯得格外淒涼。
傍晚,林建國結束了一天的警務工作,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一整天在外麵處理各種事務,他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走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一推開門,屋內的寒意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秀蘭?向東?一念?” 他大聲呼喊著,聲音在屋子裡回蕩,卻無人回應。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腳步不自覺地加快,快步走向臥室。
隻見一念獨自躺在床上,小臉青紫,身體滾燙。“一念!” 林建國驚呼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震驚與心疼。他趕忙伸手抱起一念,觸手之處,孩子的體溫高得嚇人。他心急如焚,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孩子怎麼會發燒?秀蘭和向東又去了哪裡?他環顧四周,屋內一片淩亂,爐子早已熄滅,寒意正從四麵八方襲來。他瞬間明白,定是屋內溫度驟降,把孩子給凍著了。
林建國不敢有絲毫耽擱,緊緊抱著一念,朝著醫院奔去。一路上,寒風如刀,割在他臉上,他卻渾然不覺,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治好女兒。他的腳步匆匆,懷裡緊緊抱著一念,仿佛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
到了醫院,林建國抱著一念直奔兒科病房。剛進病房,便看見李秀蘭正坐在床邊,守著打點滴的向東。病房裡,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白色的牆壁和床單讓人感到格外壓抑。
“這是咋回事?” 林建國喘著粗氣,焦急地問道。他的額頭上滿是汗珠,頭發被汗水浸濕,淩亂地貼在臉上,眼神中透露出無儘的擔憂。
李秀蘭抬起頭,看見林建國懷中的一念,神色微微一怔,隨即說道:“向東牛奶喝多了,拉肚子,醫生怕轉成腸炎,讓打點滴。” 她說話時,語氣平淡,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林建國眉頭緊皺,看著李秀蘭,眼中滿是憤怒與責備:“那你帶他來醫院,咋能把一念一個人扔家裡?爐子沒人管,溫度下降,孩子都凍發燒了,我剛量了,40 度!”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雙手緊緊地抱著一念,仿佛要給她更多的溫暖。
李秀蘭愣了一下,臉上卻沒有絲毫愧疚之色,輕描淡寫地說道:“我通知姥姥、姥爺、老舅他們,他們也不喜歡一念,來了也白搭。你又沒電話,工作又忙,我隻能先帶向東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著向東的額頭,眼神中滿是對兒子的關切,卻對女兒的遭遇視而不見。
“那你咋不找鄰居王嬸幫忙照看一下一念?” 林建國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李秀蘭,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愧疚。
“哪能總麻煩人家王嬸啊?一念又不會走路,自己在家躺著也沒啥事。誰知道這屋子會這麼冷,把孩子凍著了。” 李秀蘭滿不在乎地說道,眼神中沒有一絲對一念的關切。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種冷漠,仿佛一念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
林建國看著李秀蘭,心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他張了張嘴,想要繼續斥責,卻又無奈地閉上了。看著病床上兩個孩子,一個因拉肚子虛弱地躺著,一個因發燒昏迷不醒,他感到無比的疲憊與無力。這個家,因重男輕女的觀念,正變得千瘡百孔,而他,在這場家庭的風暴中,雖拚儘全力想要守護一念,卻顯得如此渺小與無助。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未來,又會有怎樣的風雨等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