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越婈留在乾元殿就寢。
半夢半醒間,她翻了個身,卻發現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
越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透過珠簾,瞧見外殿還亮著燭光。
禦案前,君宸州坐在龍椅上,微弱的燭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在高挺的鼻梁下投射出一片陰影。
輕輕的腳步聲在殿中響起,君宸州從思緒中抽身,轉過頭看見是越婈走了出來。
“怎麼起來了?”
越婈走到他身邊,君宸州捏了捏她的小手,有些涼。
“睡不著嗎?”他將女子抱到腿上坐著,雙手從身後擁住她,幫她暖著身子。
越婈抬眸看了一眼他,柔聲問道:“皇上不也沒睡,可是還在因為太後的事情煩心?”
君宸州捏了捏眉心:“朕並未後悔送太後離宮,隻是有些感慨。”
“朕出生的時候,太後正是忙於和先帝後宮中嬪妃爭寵的時候,那時她皇後的位置坐得並不穩,自然沒有太多的心思用在朕身上。”
君宸州看向渺茫的夜空,聲音有些沙啞:“後來六弟出生時,朕已經開始去上書房讀書,後宮中的嬪妃來來去去又是一批,太後已經握緊了權勢,不再和那些年輕的嬪妃爭風吃醋。”
越婈放柔了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上,眼神有些複雜。
對於親情,若是從未得到過,尚且可以安慰自己。
但若是一母同胞的兩人,待遇卻千差萬彆,很難有人不會心生怨懟。
“臣妾小的時候,父親和母親也隻喜歡哥哥弟弟。”越婈垂下眼瞼,她很少和君宸州說自己小時候的事,但今日許是受他影響,突然很想將心裡的話都說給他聽。
“臣妾的家鄉隻是個偏僻的小村落,那些大人總是不喜歡女孩,家裡的女孩都是用來使喚的,等到及了笄就嫁出去換一筆彩禮。”
“而家裡的男孩子總是要高人一等,就像弟弟出生後,原本還偶爾會關心我的父母突然間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越婈有些苦澀,小時候她總會反省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好,隻要她更聽話更勤奮,父母就會喜歡她的。
直到她的親生父母將她賣了,她才徹底清醒。
君宸州忙捧著她的臉,幫她擦了擦眼尾的濕潤,不曾想又提及了她的傷心事。
“以後朕會比所有人都疼你,不準再傷心了。”
越婈癟癟嘴:“那皇上也不準傷心了。”
君宸州倏然失笑,他也算不上多傷心,隻是太後養育了他這麼多年,乍然送她離宮,心情還是有些複雜。
不過德太妃還在梵音寺,太後誠下心來禮佛,去去心中煩躁也是好事。
“好,我們都不準傷心了。”君宸州親了親她的臉頰。
“杳杳是不是還少了一句話?”
越婈疑惑地眨眨眼:“什麼?”
君宸州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臉上,他嘴角微揚,抬手幫她順了順青絲:“朕剛才說,‘以後會比所有人都疼你’,杳杳是不是也該給朕說一句?”
男人的黑眸中盛著揉碎了的星光,十分繾綣,越婈躲開他的視線,睫毛輕輕顫著:“哪有追著彆人要承諾的?”
“臣妾困了,要去睡了。”越婈撐著他的胸膛站起身,“皇上自便。”
看著她有些慌亂的背影,君宸州無聲地笑了笑,慢悠悠地起身跟了上去。
翌日。
雲荷扶著越婈踏進了破敗的冷宮。
日光從殘缺的窗楹間漏進來,卻絲毫不能祛除冷宮中的森寒。
“吱呀——”
搖搖晃晃的木門被推開,角落中,縮在草席上的人聽到動靜,本能地掙紮著起身。
她似乎不太習慣這樣的光亮,伸手擋著眼睛,另一隻手還抱著一個如同牌位的東西。
葉氏許久沒有見到過旁人了,她眯著眼睛認了許久,才認出了越婈。
十一十二守在門邊,一瞬不動地盯著葉氏的一舉一動,以防她對皇貴妃不敬。
葉氏突然笑出了聲,隻是那破敗的嗓子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木門被風吹得咯吱咯吱響,很是難聽。
“皇貴妃屈尊降貴,來這冷宮作何?”
葉氏也沒有起身,換了個姿勢坐在草席上,冷冷地看著她。
越婈直視著她:“本宮隻是想知道,你為何從冷宮中傳出那些謠言?自本宮入宮以來,似乎從未和葉姐姐有過交集。”
那些針對她孩子的流言便是葉氏用僅有的銀子,讓人從冷宮中往外傳。
當初她離宮後,君宸州雷厲風行地清查了後宮,許多醃臢的事情都被重新翻了出來。
包括葉婕妤勾結李氏在玉華山行刺、收買馮若嫣的丫鬟珠雲用巫蠱之術陷害她的事情。也因此,葉婕妤被廢為庶人,打入冷宮。
卻不想,她進了冷宮還不消停,如今還妄想利用流言重傷她的孩子。
葉氏突然笑了,她瘦如乾柴的手指頭緊緊攥著懷中的牌位:“為何?”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訴你。”
葉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渾濁的眼睛裡滿是寒意:“我要為我的芳菲報仇,你們統統都該死!”
“芳菲?”
越婈對她有印象,是從前葉婕妤身邊的貼身宮女,後來因為大公主中了幽蘭散一事被牽連。
“我的芳菲有何錯?她死不瞑目,我要你們統統去陪葬!”
看著她癲狂的神色,越婈心中隱隱有了些奇怪的猜想。
葉氏對那個宮女芳菲不太像是普通的主仆亦或姐妹之情
她的視線定格在葉氏懷中的牌位上,上邊“芳菲”二字早已模糊不清,仿佛被人日日摩挲,才會這般淡化。
葉氏,不會有磨鏡之好吧
葉氏沒有理會她探究的視線,隻是一直在笑,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我與芳菲自小一起長大,後來我入了宮,她也跟著我進宮。”
“宮中長夜漫漫,唯有芳菲與我作伴,日日歡好,慰藉我”
越婈被這個事實震驚到了。
葉氏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給芳菲報仇。
“葉姐姐如此聰慧,難道不曾猜到,誰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越婈看著她道,“當日的事情是已死的馮氏一手策劃,你的芳菲也是因為馮氏的計謀才殞命。”
“那又如何?”葉氏惡狠狠地瞪著她,“若非皇上執意為你查明真相,芳菲又怎會被牽連?”
“要是當初你直接死了,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且馮氏早已伏誅,可我內心的恨還未消散,我就是想你們都死!”
葉氏滿心滿眼都隻有她的芳菲,也不在乎她做的這一切是否會給她的家族帶來災害。
越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也不願再聽葉氏這些瘋癲的話語。
她轉身離開了冷宮,君宸州既然已經查到了這兒,葉氏的命就再也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