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眶微紅，強忍著沒讓眼淚流下來，老爺子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眼睛已然無神，嘴巴裡還念叨著怪自己的話。
他該去了。
就好好的去吧。
這麼多年在精神病院我什麼都沒學會，但是隱藏自己的情緒倒是做的不錯。
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所有的情緒，我走到老爺子身邊蹲下，眼睛望向窗外，手輕輕的拍著他的胳膊，溫柔呢喃道：
“爺爺，不怪你，你已經儘力了。弟弟死前沒怨過什麼，我跌跌撞撞也是活下來了，放心走吧，接下來的路，我能走好。”
話音剛落，杯子滑落到地上，我抬起頭，就看見爺爺躺在那裡閉著眼睛，沒了氣息。
“爺…爺爺…”
鼻尖有些反酸，小時候和爺爺一起的時光湧進腦海。
如今弟弟死了，爺爺也死了…
我跪在那裡死死的咬著嘴唇，不停的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我得站住腳，才能知道我家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又是堂口又是當鋪，又是考驗，還要賠上人命。
我必須找到了罪魁，然後十倍百倍的找回來。
感覺到有人進來，抬頭一看，好幾位獸首人身的家夥此刻就站在爺爺身邊。
這些應該就是我家的老仙兒了。
隻見那刺蝟頭的白家仙正拽著我爺爺的胳膊，另外一個黃皮子腦袋的黃家仙在拽腿。
它們好似在挑選商品似的，摸摸這裡，打量打量那裡。
“誒，老黃兒，這胳膊到時候我把肉削掉，骨頭盤個法杖怎麼樣？老簡頭兒是個硬骨頭，法杖質地能不錯！盤他個鋥光瓦亮！到時候出去得多威風啊。”
“嘖。不行，還是腿骨好，結實些。老簡兒頭的年紀大了，胳膊還是脆弱了點兒，不行你看看小腿骨呢？”
這話聽得我腦袋裡像是被火燒一般，不管不顧的衝了過去，這幫王八蛋！
死者為大！怎麼能這樣！
結果還沒撲到床前，就被那刺蝟頭一揮手直接打得翻了個滾兒，倒在了地上，也顧不得身上疼不疼，我紅了眼，爬起來又要往前衝。
那刺蝟頭趕忙扔下爺爺的胳膊，做了暫停的手勢，笑道：
“嗯。是個烈性子，剛剛連水都不給他倒呢，這時候著急了？行了，逗你呢，若是你唯唯諾諾的，過堂這事兒我們就得再考慮考慮。走吧，我們帶你去堂口上把事兒辦了。時間不等人啊了…”
我聽到仙家如此說，沒動步，輕聲道：
“幾位老仙，給我十分鐘，讓我緩口氣。”
看幾位老仙點了頭便離開了房間，我蹲坐在床前，伸出手輕輕抓住爺爺的手…
爺爺的手沒那麼粗糙，隻是整個人瘦的不像樣子，我就這麼看著他，靜靜的看著。
時間差不多以後，我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窗外輕聲道：
“狡猾的老頭兒，話交代得倒是清楚，這也是你買的，那也是你買的…你哪怕讓人捎句話呢，丟我一個人過了12年，你也真狠心。”
起身整理了爺爺的衣服，給爺爺把被子蓋好，呢喃了一句：
“等我回來。”
常家仙一直站在門口沒進來，它看我出來了，帶著我往供奉堂單的房間走，邊走邊道：
“考驗還未結束，三天內你不接下當鋪和堂口，必死。所以你要抓緊時間。”
嗯了一聲就跟著他往堂口走去，到了門口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便站在門外不再動了。
這是讓我一個人進去？
我偷偷打量了一下這常家仙，深綠色的腦袋瓜彆說還挺好看。
踏過朱漆門檻，濃稠的煙霧便如活物般纏上腳踝。
香灰混著陳年檀木的氣味刺入鼻腔…
灰白色煙霧在鼻尖前打了個旋，突然凝成三寸高的小人形狀，繞著我打量了好幾下，更多煙狀小人兒從香爐裡爬出來…
有的頂著塊花生殼當帽子，有的把線香折成拐杖，它們交頭接耳的聲音像隔著幾層牛皮紙傳來的蜂群嗡鳴。
…這都是爺爺的仙家？
還…還挺可愛。
我站在那裡明顯有些躊躇，突然，煙瘴深處亮起兩點猩紅，所有絮語戛然而止。
所有仙家們齊刷刷轉向紅光處，煙霧忽地凝成一個撕裂般的結界，九條赤色尾尖從虛空中垂落。
供桌上的銅磬無風自鳴，一狐影從煙霧中款款而來，輕輕動抖身體，身上附著的煙霧儘消。
那是一條赤色九尾狐狸，體型嬌小，毛色油亮，帶著淡淡光暈，狐眸金黃。
嫵媚非常。
她出現以後慵懶的倚靠在供桌上。
“可算等到你了。”
九尾狐爪尖輕叩供桌，煙霧瞬間清明了許多，在空中拚出我的生辰八字，她眯著眼看向那幾個字，隨後歎氣道：
“啊…就差一兩分鐘，弄錯了也正常。隻是可憐了咱家老小子，布局一輩子終是一場空。”
我的注意力並不在這裡，而是在堂口旁邊的鏡子上，鏡中映出的狐影可與現實中的完全不同。
鏡中的九尾狐，赤色的皮毛間嵌滿生鏽的鎖鏈，尾骨處赫然釘著九枚刻滿符咒的鎮魂釘。
而現實中的她正用尾尖卷起我的發梢，赤金豎瞳裡滿是笑意。
“小崽子，看見鏡中像怕了？”
她忽然輕笑，所有的煙霧中的仙家立刻後退了幾步，我看向九尾狐到不覺得害怕，甚至生出一絲親切，她鏡中的模樣與我從前有些相似，而她現在依然笑著，我也還好好的活著。
我揚起一個笑臉說道：
“不怕。您這麼漂亮，我怎麼會怕您呢。”
九尾狐的尾巴尖離開我的發梢，輕輕掃過供桌邊緣，隨後忽然又纏住我的手腕，輕輕摩挲著輕聲道：
“你爺爺是個老古板，你弟弟是個小古板，沒想到你倒是個油嘴滑舌的。哎，可惜啊，我要走了。正常來說我應該陪你一世，做你的掌堂教主，可是我的功德已經滿了，要恢複自由了，且我要等的人已在人世間，我要去這滾滾紅塵找他。”
滿堂煙霧凝成的仙家們聽到這話一下慌了，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我一聽這話皺了皺眉，她獲得自由我當然高興，因為我也才剛剛獲得自由，可…
我他媽什麼都不會，她就這麼走了…
我怎麼辦？
九尾狐被眾仙家吵得有些煩躁，啐了一聲：
“聒噪，退下。”
她不耐煩的叩打供桌，下一秒整間堂口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煙霧全部散去，有不死心的就凝在角落，等個結果。
九尾狐也不理，躍下供桌的刹那，赤色絨毛化作流火裹住身型。
煙霧流火散儘時，一身著長裙的少女正用指尖勾著我的小指，笑著回望道：
“瞧仔細了，我隻教一次。“
我看了一眼這少女，眼前一亮，都說狐狸精狐狸精，怪不得紂王天天和妲己在一塊呢，我要是紂王…
我也天天和妲己在一塊。
吃吃葡萄，洗洗澡兒。
聽聽曲兒，談談戀愛。
多快活啊~
她斜了我一眼嬌笑道：
“口水擦擦！沒見過世麵的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