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動作一頓,握緊手中那軟軟的手鞠球,力道之大幾乎讓指尖深深陷進去,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沒有問出:你是從哪裡知道她討小孩子喜歡的?
腦中千回百轉,開始細細回想今日與明棠見麵時的每一個瞬間。
說起來,似乎自從兒子出現之後,明四小姐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挪開過,直到他被陛下派人喚上昆樓後才回過神
難不成,這兩人早就認識?甚至這幾日怕是還見過麵,不然他是從哪裡見到獨明四小姐一人有的這手鞠球的。
裴夫人暗自警醒,重拾方才被打斷的話題:“幾年前可以暫且不急,如今再拖,怕是有些難了。”
她眉梢微皺,“你怕是不知道,我今日應付那些家中有待嫁女兒的夫人們應付得有多艱難。”
裴鉞無奈,隻得道:“安分守己些就好。”說著,微微一頓,低聲道,“兒以後想為阿澤請封世子。”
裴夫人指尖微顫,看向這個幼時最為嬌氣的次子,胸口微滯,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何至於此?”
次子向來敬慕長子她是知道的,對長孫的疼愛她也一貫看在眼裡,但無論如何,裴夫人也沒想過次子會有這個想頭。
手心手背都是肉,次子現如今已經封了世子,日後繼國公位,為子嗣請封世子自是情理之中。但想到繈褓之中已經失去父母的長孫,她又無論如何說不出拒絕的話。
念頭閃過,她又不禁有些疑心——難不成是因為次子心慕明家四小姐,知道她子嗣艱難,日後怕是難有身孕,又欲娶她為妻,所以乾脆將阿澤當繼承人培養,日後請封世子?
若真是如此倒還真能算得上是一舉兩得。
裴鉞卻是想不到與自己麵對麵坐著的母親心裡在轉著些什麼念頭,既然已經說了自己的想法,他就乾脆繼續道:“兄長是嫡長子,阿澤是嫡長孫,若非兄長出了意外,這世子之位原也落不到我頭上,日後為阿澤請封正是順理成章。”
說著,抬眸看著母親,“隻是這卻要母親為難了。若要為阿澤請封,除非我日後沒有子嗣,或妻子是個真正通情達理的人,願意認可家中決定。”
裴澤年歲尚小,母親又已經年過五旬,若他娶了妻子,裴澤日後自然是由他們夫妻兩個教養。這樣一來,就須得他日後的妻子並無私心。否則後宅之中,當家主母若要對一個孩童不利,卻是有許多防不勝防的手段。
當年武陽侯府甚至有已經成年了的子嗣自馬上跌落,傷了腿腳,順理成章與世子之位擦肩而過。事後也並不是沒有人心存疑慮,但一切都發生得再自然不過,半分疑點都無,任怎麼查都是意外。
裴鉞自認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卻沒留意坐在他對麵的裴夫人目光越來越複雜,聽裴鉞說了這一席話,默然半晌,道:“果真是長大了,考慮周詳。”
她撫了撫手中的流蘇,想到裴澤的笑臉,又想到裴鉞身上肩負著這樣大的壓力,不過是想娶個心悅的女子,何必在意那麼多?
況且兒子日日在外忙碌,裴夫人自認也不是對他的行蹤一無所知,卻想不出二人是何時互相接觸過的,可見兒子對這段情意有多看重。
下定決心,裴夫人心中暗吸一口氣:“母親倒有個好人選。”她含笑道,“模樣上佳,性情不錯,且家中風評一貫謹慎,不會隨意摻和大事。更有一樁好處,她與阿澤相處不錯,很得阿澤喜歡。”
“是誰?”裴鉞卻是沒想到母親這麼快就能挑出合適的人選,本能先皺了眉。
他自是沒見過幾位京中閨秀,但以他忖度,適合裴家現狀的怕是極不好找,母親彆是為了給他娶妻,故意要誆他的吧?
“就是方才我們提過的,明家四小姐。你覺得如何?”
裴夫人緊緊盯著裴鉞的表情,見裴鉞一怔,隨即半點猶豫都沒有就點了頭:“果真是個好人選,母親想得周到。”
那日在山中一麵之緣,他隻覺得明家四小姐性格灑脫。但她既能果斷做出和離這樣的決定,必是個心中主意正的。且聽聞明家四小姐子嗣艱難,母親又說今日她與阿澤相處得極好,日後想必會對阿澤視若己出。
明侍郎又身在禮部,素來為人謹慎,明家更是一向家風清正。
竟是方方麵麵都再合適不過。
裴夫人話出口前還抱有一絲希望,怕是自己誤會了,見裴鉞點頭如此之快,想必就等著她主動提出來,心中竟不由有些酸澀。
那明四小姐雖各方麵都尚算不錯,哪裡就值得兒子這樣為她著想了?裴夫人自己佩服明四小姐能當斷則斷,若要娶她回來為兒媳,卻還是覺得有些不足。
望著自己養了二十年,眉目間若清風朗月一般的兒子,裴夫人私心覺得,來個天仙也配他不上。
算了,誰讓兒子喜歡呢?
裴夫人平複心緒,頷首道:“既如此,母親擇日請人上明家門,最好是早日把事情定下來,省得有人在我麵前聒噪。”
安樂居中,明棠正在看折柳盤算這段時間的收益。
她一手翻看著賬本,一手在算盤上撥弄,算盤珠子互相敲擊的清脆聲音不絕於耳。
等折柳算完,提起筆在賬本上寫下些什麼後,明棠笑著拿牙簽紮了顆櫻桃放在折柳嘴邊:“可是算完了,聽你打算盤聽得我喘不過氣來。”
折柳也不推辭,張口吃下,將核吐在一旁的小碟子上:“小姐自己算得倒快,還不用打算盤,偏是自己不願意算賬,倒來嫌棄我算得慢了。”
聞荷白她一眼:“心裡且樂著吧,我也想有這福分被小姐服侍一回呢。”
正看賬本的明棠果斷抬頭,一視同仁,按住聞荷,也往她嘴邊喂了顆櫻桃:“好了好了,快彆醋了。”
聞荷臉一紅,不再玩鬨,探頭過來看了眼賬本,有些驚喜:“瞧著比上個月多賺許多似的。”
那是自然,畢竟有競渡冠軍打廣告麼。
這年頭娛樂活動少,今年的端午競渡又有陛下親臨,又有飛身救人這樣的驚險一幕,可比去年的話題度高多了,廣告效果也十分不錯。
心中大致估算了這次的投入與產出,明棠心下十分滿意。
廣告費花得不虧。
再度看了看賬本上的數字,明棠大方道:“這一個月怕是大家都忙壞了,折柳跟程掌櫃說一聲,上下都各加一個月月錢。”
發獎金的事,自然人人都樂見,折柳欣然應下。
門外忽傳通傳聲,卻是正院明夫人身旁的侍女。進了門,她朝明棠行禮後,便道明來意。
“母親這時候喚我去正院?”明棠不禁看了眼外麵的天色。
端午節後,京城的天氣已經十分炎熱,此時又是半下午,熾烈的陽光明晃晃揮灑下來,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是出了什麼要緊事?
明棠略略看了眼身上衣著,起身便隨著來人一道去了正院。
安樂居離正院不遠,路上也多有樹木遮擋,進了正院的廳堂時,明棠額際還是不覺沁出汗珠,鬢邊碎發微濕。
明夫人見此,倒有些後悔這麼急著叫明棠過來,連忙帶著她去了宴息室,命人再添個冰盆來,摸了摸明棠臉頰:“一路上過來,可是熱著了?”
宴息室中冰盆剛融了一半,一進門便覺涼氣隱隱,明棠搖搖頭:“不過是走了一小段路,哪裡就能熱著我了?”
與明夫人並排坐了,見她隻是猶豫,卻不說話,明棠心中卻越發狐疑。
在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叫她來,分明是有急事,為何見了她卻又不說?
明棠心中一頓:跟她有關的大事、急事,又能讓母親這麼猶豫,就隻有婚事了吧?
父母雖未明言,但端午前後,明夫人驟然變得有些急迫的態度卻讓明棠有所察覺——必是有什麼抗拒不得的壓力迫使父母為她尋新的婚事。
既然投身古代,當初明棠便沒有不嫁的念頭,而是順從父母心意,在可選範圍內挑了個那時看來最合適的人選。
如今既然父母有意讓她再嫁,明棠也並不抗拒,隻要有合適的人選。
想來向明家提出婚事的人家是既有可取之處,卻又有不可忽視的缺陷,所以母親才會這樣拿不定主意?
“初嫁由父母,再嫁卻不能不聽我的意見,母親既然心中猶豫,何不說出來讓我也參謀參謀?”
明夫人無奈一笑:“果真是瞞不住你。”
整理了一番思緒,明夫人低聲道:“實在是,這來提婚事的人家,由不得母親不猶豫。”
明棠不由好奇。
自端午節放出風聲,想要為明棠再尋夫家之後,明夫人處這些日子總有人來往,明棠也是知情的。甚至提婚事的是什麼樣的人家,明棠也略知一二。而以她對明夫人的了解,那些人選必是會被她直接拒絕。
何時又有了個“由不得不猶豫”的人選?
就聽明夫人繼續道:“你定也是想不到的。”她看了眼明棠,“是定國公夫人,為定國公世子求娶你。”
見明棠果然也目露震驚之色,明夫人不知怎的,竟覺得心情平靜了許多。果然不是她承受能力差,實在是這個人選確實有些讓人意想不到。
平心而論,這樁婚事比明夫人設想中的要好上許多。
畢竟明棠哪怕再好,也是二嫁,還有些子嗣上的傳聞。這些日子提到她麵前來的人選也多是帶著孩子的鰥夫,說媒到她麵前的人還要說一聲“與貴府的四姑奶奶正是再般配不過”。明夫人心中嫌棄這說法,卻因世人向來如此,不好反駁,心中不知有多慪得慌。
可丈夫前番說了,之前彈劾他“縱女和離有傷風化”的折子固然被聖上駁斥了,他卻也得了“不妥”兩個字。
明夫人本意是想慢慢為明棠尋個好人家,若尋不到便就這樣拖著,眼下卻不得不加快進度,卻總找不著滿意的。
如今來了個再意想不到的人物,明夫人驚喜之餘,心存疑慮。
畢竟事出反常即為妖,這人選實在是好到讓明夫人情不自禁疑心定國公府有什麼沒有外揚的家醜,才唐突上門求娶幼娘。
明夫人所想,明棠也能略微猜測一二——又疑心定國公府彆有圖謀,又擔心因猶豫不決,錯過一樁好婚事。
她微一沉吟,想到端午那日與裴夫人交談時的場景。
當日她並未與裴夫人互通身份,裴夫人對“明四小姐”的印象應當也隻是來自於傳聞。而傳聞中的她是本朝第一個和離的女子,亦是有些人眼裡的妒婦,還在子嗣上有妨礙。
求娶這樣一位女子……
明棠冷靜道:“既然母親與我都對這樁婚事有疑慮,何不與定國公府見一次麵,也好問個清楚?”
“自來娶妻都是大事,他們家既求娶我,必有緣由。若說開之後,女兒自認能勝任,那便答應,又有何不可?”
“若連見一麵都不願,想來他們也並無求娶的誠意,直接拒婚也罷。”
倒好過在這裡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