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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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昨夜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臨近天明方才漸漸止住,院中青石板上散落著一個個水窪,稍不注意踩進去,便會濺起朵小小的水花。

杏衫青裙,腰間絲絛係出纖腰的折柳腳步輕快,一路走來將那些水窪一一避過,隨手叫來一旁正在擦窗框的小丫鬟:“一會兒記得把這些積水清理一下,少奶奶用罷早飯要在院中消食的。”

“是。”

折柳讚許地點點頭,掀簾子走進內室。

窗邊妝台前,正坐著位二十出頭的少婦,此時正意態慵懶,自己對鏡描著眉,吩咐身後給她梳頭的聞荷:“今日不出門,簡單些就好。”

她皮膚白皙,五官秀麗,又正值青春年華,素麵朝天時也彆有一番韻致,此時蛾眉淡掃,更添了幾分動人,在有些昏暗的室內,如明珠在側,熠熠生輝。

正是折柳口中的少奶奶,明棠。

饒是習慣了明棠的姿態,折柳眉目間還是略過一絲不忿,心中暗暗咒罵了一番不長眼的姑爺,開口時聲音歡快:“昨兒下了一夜的雨,今日的芥菜果真鮮嫩。我讓人包了芥菜餛飩,今日少奶奶可是有口福了。”

明棠果然大有興趣:“早飯不要給我上彆的了,單給我兩碗餛飩就好。”

一年也就這段時間能吃些新鮮薺菜了。

聞荷在妝匣中挑挑揀揀,找出一隻酒盅大的蜜蠟茶花,為明棠簪在發間,笑嘻嘻開口:“折柳這剛跑了一趟,少奶奶就彆再支使她了。少奶奶單愛吃那不值錢的野菜,我們卻不挑口,把您份例裡的雞鴨魚肉分給我們幾個吃了吧。”

明棠一手支著臉頰,靠在妝台上,語氣不緊不慢:“這倒是無妨。隻是你偏了我的好東西,拿什麼抵給我呢?”

聞荷還是一副萬事不經心的模樣:“奴婢連這個人都是您的,一應吃穿用度也都是您供給的,哪有什麼還能抵給您?”

說著,她話鋒一轉:“左右奴婢連這個人都是您的,您要做什麼,奴婢就是舍了這條命也要幫您做成了,也不枉跟少奶奶一道長大的情份!”

說著,她看向明棠,目光竟是少有的堅定。

府內正是多事之秋,聞荷這話自然也是意有所指,在場三人都是心知肚明,一時氣氛便有些沉重。

明棠心內微微一歎,擺出一張嚴肅麵孔,語氣沉重道:“可千萬彆這麼說。”

兩人殷切目光中,明棠繼續道:“你們兩個可是我的左膀右臂,這太平盛世,我又不是要造反,哪裡有事值得你們舍命去做?眼前的事,更是小事,總是這麼如臨大敵的,眼看要成小老太太了。”

兩人無語一陣,氣氛倒是比方才輕鬆好些,明棠這才道:“總歸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論如何,你們難道還擔心我會委屈了自己?”

折柳嘴角微妙一抿,想起自家小姐的秉性,倒是真有種奇異的放鬆感。

聞荷反應更外露些,聽完這近似保證的話,已經全無煩惱,滿臉帶笑出去擺膳了。

怎麼就忘了,小姐可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的人!

這勞什子陳家,不過是剛有了起來的跡象,小姐還不是想怎麼拿捏怎麼拿捏!

連湯帶水吃了兩碗餛飩,哪怕是碗不大,明棠也著實有些撐著了。

換了木屐,立時便去了院中散步消食。

院子麵積不算大,本是三間正房,兩間廂房的格局,因著後來又加蓋了兩間小屋子,多少顯得有些擁擠。

不過院中遍鋪青石板,一角幾叢竹子正青翠欲滴,收拾得乾脆利落,倒也不讓人覺得憋悶。

明棠自在院中散步,丫鬟們也各乾各的活,互不乾擾中又自帶一番和諧,隱隱形成一個整體。

因而束媽媽踏進院門時情不自禁便腳步輕了三分,行動時也多了些小心恭謹。

想到自家這位少奶奶的出身與手段,束媽媽蹲身行禮的動作都不禁比往日更莊重,出發前那絲看她笑話的微妙心思早就被她拋之腦後。

“給少奶奶見禮了。”

“束媽媽快起來吧。”明棠在外人麵前,一貫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一舉一動都足以拿去當教導的模板,“不知道束媽媽大早上過來,可是母親找我有什麼事?”

“回少奶奶話。是太太說,上午想讓您陪她過去說說話。”

“說說話啊……”明棠拖長聲音。自從有了“心頭好”之後,她這個婆婆可是好久都懶得叫她過去“說說話”了。

時隔多日,又突然想起了她,也不知是又要說些什麼?

不過……不管她要說什麼,明棠是沒有半點好奇心的,左不過是些不中聽的話,不聽也罷。

束媽媽被她一句話吊在半空中半天也不見下文,正要催一催,就聽麵前人道:“不巧得很,我這裡上午還有些事要做,恐怕不能過去服侍母親說話了。”

束媽媽一急,正要說話,明棠已經再次悠悠道:“早上我讓人送過去的雞湯不知母親用得可香?”

束媽媽眼前瞬間浮現出自家太太那又嫌棄又忍不住多喝了幾口的模樣,含糊道:“太太喜歡極了。”

“是嗎?那晚上我再讓人送些去。”明棠語調欣喜。

閒話幾句,束媽媽稀裡糊塗就忘了自己的來意,帶著滿腦子的雞湯踏出院門,朝正院方向走去。

不過,明棠倒也算不上騙她,等她走後,小小院落裡的確忙了一上午。

——她在院角竹叢中發現了幾顆尖尖的筍子,帶著院中小丫鬟忙了一個時辰,總算是把這些筍子乾乾淨淨挖了出來,中午恰好添一道菜。

用罷午飯,明棠照例消食後倚在長塌上午睡。

半夢半醒間,思緒卻不由有些放飛。

明棠是三年前嫁到陳家來的。

當時陳家獨子陳文耀年方及冠,風流俊雅,一朝高中探花,京中多得是想要榜下招婿的人家。

可惜如此人物,卻是已經定下婚事,女方正是其恩師,當朝禮部左侍郎幼女,明棠。

一為寒門貴子,一為高門閨秀,照理來說,有些不般配。

明棠還記得那天,父親母親並肩坐在上首,沉默了半晌,還是母親先開的口:“幼娘,你的親事,父親母親已經有些眉目。陳家子,陳文耀,不知你可還記得?”

父親已經補充道:“他這科春闈,有一甲之相,更兼家事簡單,也算是難得的佳婿了。”

官宦人家嫁娶,更看重讀書天資,隻要科舉上能有所斬獲,就算得上女婿的好人選,明棠當然清楚這一點。

陳文耀,她並不陌生。

明家勢大,陳家則隻他一人能在朝堂上有所作為,想要更進一步隻能借明家之力。

隻要他在仕途上有所期盼,定然會對她敬愛有加。

明棠猝死後在這個朝代重新長大,最想過些輕鬆日子,她看準了這點,應允嫁過來。

果真便如她所想,生活極為閒適。

陳家上上下下,連主子帶下人,加起來不過二十幾個人。

在明家時卻是連她母親院中便有不下三十人。

被明家教養長大,又有前世經驗的明棠料理陳家家事就如喝水一樣簡單。

陳文耀的寡母也並不算難相處,再大的脾氣也會在她麵前收斂著,偶有陰陽怪氣,明棠隻當沒聽見。

反正這個家,陳文耀說了算,而陳文耀,至少以她之前的眼光看,算是個聰明人。

是以她這日子過的,連嫁到世家為嫡長媳的長姐都羨慕不已。

不過……朦朧中,明棠眉梢輕皺。這好日子,也許就要到頭了呢……

正院。

陳太太尤氏用罷午飯,仍是怒火未消。

春日裡不冷不熱的天氣,她握在手中的團扇卻是扇個不停,直帶的她鬢邊幾縷碎發也上下飛舞。

“你說說,哪有這樣的兒媳婦?叫她過來陪婆婆說個話推三阻四不說,中午叫廚房添菜都自己個兒吃獨食,怕是吃不完倒了都想不起來給她婆婆分一碗!”

束媽媽習以為常,先是揮退大小丫鬟,又給自家太太添了些熱茶。

至於像“去年春天少奶奶也命人給您送了筍子,不過被您明裡暗裡在少爺麵前說了幾天少奶奶小氣,不舍得給婆婆吃好東西,隻拿些不值錢的爛菜來應付”這樣的話,她還是在心裡想想算了。

陳太太本來也用不著勸,發泄一遭,心氣就平了。想到兩條街外小院兒裡住著的人,她眉梢眼角都帶了幾分喜意,更是把怒火拋到九霄雲外:“那丫頭今日可好,大夫怎麼說?”

束媽媽知道太太最喜歡什麼樣子,馬上眼睛裡就透出十分的歡喜:“雅姑娘今日晨起用了一碗雞絲粥,吃了兩碟小菜,沒有再吐了。大夫說,雅姑娘身體極好,孩子也健康。”

隻是……想到少奶奶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心思叫人挖筍添菜,想到少爺麵對少奶奶時那敬重的態度,束媽媽到底有些猶豫:“這事兒,是不是要問問少奶奶的意思?就這麼在外麵養著……”

陳太太眉梢一豎:“問她的意思?我還敢問她的意思?就她那張狂樣兒,要是把那丫頭接進府,保不準她就敢趁著文耀沒回來,一碗藥把我的乖孫給害死!”

“自己是個生不出蛋的雞,還不主動給男人納小。要是她一輩子生不出來,難道還要我們陳家斷子絕孫,文耀百年之後沒有香火供奉不成?”

陳太太作為把陳文耀帶大的寡母,對他的重視可想而知。

況且,她也不是沒成算的。

喝了口茶潤了潤說得有些乾燥的喉嚨,陳太太胸有成竹:“文耀下個月回來,到時候孩子已經五個月,坐穩了胎了。姓明的再是勢大,也不能壓著我們家把成形的子嗣給流了,到時候我就隻等著抱孫子了。”

“至於我那好兒媳婦……”陳太太笑了笑,“出嫁從夫,說到底,她又不能靠娘家一輩子,進了我們陳家的門,就是再不願意也得給我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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