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說不、考、慮!
這麼好的機會,說扔就扔了!
祝卿安到底在想什麼?亂世人不如狗,不尋個有力庇佑,如何生存?尤其命師這一行,得人崇拜,又得人忌憚,各處諸侯高官都想尋請,又都想殺了得不到的,但凡展示一二才能,都如小兒抱金過於鬨市,這樣哪邊都不考慮,是活夠了?
羅莫非常不理解,且前所未有的嫉妒,暗恨,咬牙切齒。
但他明白,已然錯失先機,僅憑自己無法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祝卿安,隻能暫時壓下火氣,打算以後。
跟特遣團……得拆夥了。
南朝未必靠不上,但特遣團正副使,絕對靠不上,之後可以試試偶遇中州侯……
前麵的事不算難,話術而已,越是慣常使心眼子的人,越容易被話術所迷,你說的越拐彎抹角,越顯得自己高深莫測,彆人越覺得你有很多可用價值,比起撕破臉殺了,不如靜待以後的機會。
後一件就有點難了,中州侯可不是那麼容易偶遇的。
但誰叫羅莫有點蠱惑人心的本事呢,還是讓他‘偶遇’成功了。
“侯爺貴降,臨澤恩義,羅某該替萬民謝一聲。”
他單掌豎在胸前,朝蕭無咎揖禮,彎腰幅度很大,這是大禮,命師一般性潔高冷,不這麼乾,無論是動作還是說話,他此刻都過於恭維了些。
一般人得命師這麼禮遇,怎能不受寵若驚,蕭無咎卻不一樣,連客氣虛扶都沒有,手裡轉著新繳的匕首:“大師上次這話,是對誰說的?”
羅莫竟也不尷尬,站好理衣,肩正腰直,理直氣壯,又帶了點恰到好處的愧疚:“我等命師,受天命,憫蒼生,度了彆人,免不得苦了自己,五弊三缺,人生俱有憾,基本沒什麼保命手段,遇危急大難,虛與委蛇也是迫不得已——”
“我並未真心歸順特遣團,隻是想保下更多人命,為彆人,也為自己,若真為惡,活不到此刻。”
他滿麵肅正,倒是正氣凜然,可惜少了門牙,說話時露出空洞一片,顯得有些滑稽。
話都讓你說圓了,又是一切早就算到了,隻是趨吉避害,彆無選擇是吧?
蕭無咎指尖轉著刀刃,漫不經心:“所以你也早看出來本侯是誰,隻是為躲險,沒來拜見?”
羅莫仍然不臉紅,營造出一身正氣的隱士風骨,仿佛有多高潔:“我輩授命於天,不願拘束,怎會隨意拜主?”
一句話彆說蕭無咎沉默了,後麵尋來的白子垣都笑出了聲。
你高貴,你了不起,剛才行大禮拍馬屁的是彆人?
羅莫沒慌,還能穩:“誰人不知,中州侯不信命師?天命當遵,我亦不敢隨意驚擾,隻憾改日侯爺信了,我不一定正好在左右,結君下之緣,遂特來提醒——”
“侯爺哪日信了,千萬注意擇人,有些人憊懶無德,不循天道,不尊王者,分明身為命師,該要憐憫眾生,卻不願入局,不悲憫善救,反而以觀民間苦悲為樂,遊戲紅塵,散漫無拘……若見了這樣的命師,還請侯爺遠離,此類絕非善道。”
“某言儘於此,告辭。”
白子垣:……
這是點誰呢?
你得不了好,彆人也彆想好是不是?都這樣了還上眼藥呢!
他腳下輕點,快速落到蕭無咎身邊:“主公還是不信?”
蕭無咎看向遠處的窗槅。
他目力極好,看到窗邊人正蹙著眉頭吃飯,蔫噠噠挑食,對今日新換的菜色不甚滿意,不肯多吃一口。
還未及冠的少年,看似長成了,身子骨仍然單薄青澀,也就眉眼靈動,熠熠生輝,融了滿滿紅塵,通透又自如。從大房間出來,洗乾淨了,換上新衣服,漂亮勁就再也壓不住,蓬勃鮮活,滿是朝氣。
蕭無咎墨眸深斂,不露情緒:“也可以信。”
白子垣就美了:“就是吧!瞧這回人小安安多儘心,連年年爹死都算到了,要不是我非求著你傳令,老翟那能那麼快成事?”
他看的出祝卿安有點彆扭,不太想說自己是命師,不太想跟他們乾,可分明做這些事時他很開心……小小年紀,到底遭遇過什麼!
但沒關係,那個什麼卦怎麼說來著,隻要繼續磨,烈女也怕纏郎!
白子垣突然有了個想法,得多找點素材,讓祝卿安算算……可惡,平時怎麼不多記點彆人八字呢!不過倒有一個挺合適。
他給蕭無咎甩了個眼色,扭頭跑了。
蕭無咎:……
你乾什麼來了?
“哦對,”白子垣從懷裡摸出個東西甩過來,頭都沒回,“老翟的信!”
他急的都沒走門,跳窗就進去找祝卿安:“快快算算這個!”
祝卿安剛放下筷子,正無聊:“好啊。”
結果命盤一排出來,他瞬間來了精神:“好凶的盤!”
白子垣:“啊?”
祝卿安肅然看他:“半空折翅,中年發喪。”
“那可太好了……”白子垣不小心把真話說出來了,努力收住笑,“我的意思是,好慘啊。”
竟然不是想給人警示改命……
祝卿安懂了,是敵人?
白子垣興奮:“你快看看,這玩意什麼時候死?怎麼死?”
順便記下來,回頭就告訴侯爺。
祝卿安:“命宮空宮,煞星陀羅坐守,左右鄰宮地空地劫,乃是空劫夾命,三方四正……也一般,或者,這人人品不怎麼樣,或者身上暗疾多,有刑殘。遷移宮在亥宮,廉貞貪狼落陷,貪狼還化忌,這是標準的半空折翅,限在中年,廉貞貪狼都屬桃花星,亥宮落陷為泛水桃花,又逢忌,此人縱欲好色,酒色財氣無一不沾,遇財則貪,亥宮三方四正又會鈴昌陀武這個大凶格,做事不規矩,涉黑,凶上加凶。”
“大運不好,十年內必出事,今年流年剛好應期,化忌衝命攻身,流年疾厄宮大運疾厄宮皆破,一口能斷,外出行險必死。看流月信息,好像就在這個月?這個月已經過半,那就十五天內。”
“死法……或是河溺,或是刀刑。”
白子垣喃喃:“咱們這外邊也沒合適的河……那就是刀刑了?”
祝卿安:……
你可以再大聲點,全聽到了好麼!
白子垣:“還有呢還有呢?有沒有點什麼特彆的料?”
還真有。
祝卿安:“他是個螟蛉子,被收養的,但應該不為人知,隻自家知道,他和姐姐,這個異父異母的親姐姐,兩人有一腿,生了個兒子,兒子沒養在他身邊,一直在姐姐那裡,命盤上看,他姐姐應該早嫁了人,是有夫君的,姐姐姐夫對他都很不錯,他姐夫應該不知道這件事?”
白子垣興奮的都搓手了:“竟還有此事!”
“你近日應該會看到他,但你不想見他?”祝卿安蹙了眉,“他還會覬覦上司……的女人?這個信息不太明確,像是上司的人,又不太像,但他會想招惹,且會為此喪命。”
白子垣豁的站起來:“那還得了!不行我得準備準備!”
他跑得太快,祝卿安都沒來得及抓住,但兩天後,他也知道這人是誰了。
聽聞特遣團遭劫,外界紛紛表示要問候,門口雪花似的,來了很多拜帖。
這事很好笑,特遣團早就遭劫,過去都半個月了,現在來問候?遂這問候肯定不是單純的問候,大約是聞到了不一樣的氣息,過來試探。
蕭無咎把持著特遣團,沒暴露身份,但也沒準備一直藏,或許有些風聲就是他故意漏出去的……
祝卿安沒聽說其它諸侯的人要來拜訪,畢竟這裡算中州地界,但拜帖裡,肯定有他們的人。
或許,針對蕭無咎的刺殺局也快來了。
來的最明目張膽的,是一個叫孫承祖的人,直接推門就進了院,都沒讓稟告:“我姐夫見中州侯都不用稟告,區區南朝蟲豸,也敢攔我?”
一句話,同時得罪了中州和南朝,是有點本事的。
不過祝卿安更驚訝的是他的臉,典型離死不遠的相,眼底縱欲過度的浮腫暗青,滿臉乾過狠事的橫肉,還有殘缺了食指的左手……
半空折翅中年發喪的那個?
這是專程出門,過來找死來了?
再看遠遠走過來,麵色如常,一點都不意外的蕭無咎……
姐夫……他多少聽過點東西,所以這孫承祖,是蕭無咎叔叔的小舅子?
祝卿安品了品這場麵,表情微妙,難道這也是故意的?蕭無咎是不是故意在給機會讓叔叔犯錯,好抓把柄?
……
涼州。
涼州侯站在輿圖前,腰勁肩寬,身姿挺拔,一點都看不出年已不惑,粗礪手指掠過山坳城池:“姓蕭的孫子左翼在這,右翼在這,中軍模糊不清……看出來沒?他想要威城。”
副將沒看出來:“那咱們……”
涼州侯眯眼:“咱們當然是分一杯羹。”
副將:“好嘞我馬上就整軍去打!”
“打個屁!”涼州侯狠狠敲了他一記,“我們要去搶女人,女人!”
“女人?威城女人多?”副將捂著額頭,眼神更堅定,“那必須得搶啊!”
涼州侯閉了閉眼,深深呼吸:“我說的不是威城,威城西側是榮東侯那老東西建的安樂窩,有一整個鎮的人牙子鏈條,我們把那些女人搶過來,填補人口……城什麼的,給蕭無咎就好。”
此處地緣於中州來說極為重要,對他卻不疼不癢,沒什麼鳥用。
副將懂了:“就怕蘄州侯也……”
涼州侯額角青筋青跳:“他不會。”
“啊?為……”
“自己想!”
涼州侯直接把人踹了出去,眼不見為淨。
他真的頭疼死了,他堂堂王侯,占據要地,威猛強霸,連蕭無咎那孫子都不敢直接來硬剛,地盤上沒女人不說,連個像樣的軍師謀士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蘄州。
蘄州侯也在跟自己的心腹幕僚開小會:“你說蕭無咎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南朝的真正目的?”
“隻怕是難,”幕僚微笑,“咱們也是因為南朝的釘子機靈,打聽到了消息,蕭無咎連個趁手的佐相都沒有,哪有工夫支應這種攤子,消息不知慢了多少……但是主公,那咱們也得抓緊了。”
蘄州侯眼底異光微閃:“這是自然,什麼事,能比這個大?那可是天命所歸的命師……本侯就算不如南朝消息靈通,至少可以做個黃雀。”
二人很快商量了一個黃雀在後的計策。
“你說,蕭無咎那拖後腿的叔叔,能不能乾掉蕭無咎?蕭無咎打服了夷狄,不再常駐邊城,他時間可是不多了……”
“難。蕭無咎那脾氣,恐怕這回就得讓他吃點癟……咱們的人,要不要去?”
“去,怎麼不去?凡是給蕭無咎添堵的事,都要乾,”蘄州侯眯眼,“但記住,煽風點火可以,保全自己更為要緊,有機會,立刻殺了蕭無咎,機會不予……那就下次再說。”
一時之間,中州內外個人有個人的打算,連呂興,都悄悄背著人,找到桃娘——
“你當記得,你是為什麼來的……”
“你父親和弟弟,可都在我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