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半路,有鏘鏘馬蹄聲疾馳而來。
前驅的身姿,打馬的頻率,無不顯示馬上之人的急切。
“主子,是家主!”星回報告。
“來的正好!”
新月溶忍到現在,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
拿起長鞭,自車中翩然飛出。
“溶兒!”
馬上之人連甩幾下馬鞭,一蹴上前,翻身下馬,滿身塵土飛揚。
曾經俊朗的容顏染上了風霜,那雙熠熠生輝的雙目已沉寂多年。
此刻,又猶如死灰複燃,有了點點星光。
“溶兒,是……找到了嗎?”
他緊緊盯著眼前的人,盛滿深情與期待,一如從前。
然而,他等來的是狠狠的一鞭子。
“北宮霆!十八年前,你放棄尋找女兒,差點絕了女兒的生路,五年前,你找來一個女人冒充我的芙兒,又想絕了我尋女兒的心思,讓我們母女終生不得相見。
你從未在意過女兒,找到了,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溶兒……”
北宮霆絲毫不在意傷勢。
低聲祈求:“是,我錯了,現在能不能回家了?”
他那麼做,也隻是想斬斷妻子一年又一年無望的尋找。
因為心裡一直認定,女兒其實已經不在了。
就是現在,其實他也不是很相信,她找到的,真的是女兒嗎?
不過無所謂了。
隻要妻子能回家,他認誰當女兒都可以。
“北宮霆,你知道女兒一直生活在哪裡嗎?在平陽!在離鹿台不足百裡的平陽!
你說你一直在找,你真的在找嗎?”
新月溶越說越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就因為信他會找,她才一路南下。
可不足百裡啊!
“如果你能早些找到,我們一家早就團圓了。”
可是沒有。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沒有找到。
北宮霆也驚愣。
就在那麼近的地方?
不可能啊,平陽他有派人去找過。
莫非女兒變了模樣。
他看向馬車。
馬車上坐著一個佝僂的白發老頭。
車簾掀開,莫翠語擔憂的看過來。
隻一眼,北宮霆就知道,這確確實實是他的女兒!
腳步一動,他想上前,卻又被狠狠的甩了一鞭子。
“你不配靠近我的女兒!”
“溶兒,你打,使勁打,我不動,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你知道錯了,可是晚了!你知道當時女兒發生過什麼嗎?她被人活埋了!活埋她的人,是你的好姐姐,北宮玉妍!”
“不可能 !她是芙兒的親姑姑!”北宮霆本能反駁。
新月溶慘笑一聲。
“悔之不及入侯門!冷血無情遜豬狗!”
“不過是想逼你幫她鏟平絆腳石,就要算計我,害我女兒性命,何其狠毒!
北宮霆,你不過是她手裡的一把刀,什麼親姑姑,親姐姐,你們北宮家,都是一群吃人的豺狼!”
“回去吧,和離書已給過你多次,不敢耽誤城主大人娶新婦,你我之間的緣分,五年前就已徹底了斷。”
“新月溶!”
北宮霆痛叫一聲:“你當真以為我會娶彆人嗎?我不過是想逼你回……”
“你知道我的性子,逼我?嗬,誰給你出的餿主意!”
她新月溶豈是能受逼迫之人。
“今日再給你一句敞亮話:我新月山莊,從今往後,與三皇子一派,不死不休!他若當帝皇,必是踩著我的屍體上去!”
不過,恐怕他沒那個本事!
北宮玉妍不是說她是個瘋子傻子嗎,那她就準備承受一個瘋子的怒火吧!
“你若選我們母女,就給我弄死北宮玉妍!若選她,那就儘快鏟平新月山莊,否則,就沒機會了!”
“北宮霆,我等你消息。”
新月溶上了馬車。
隻留北宮霆孤獨的站在寒風中,身心透骨涼。
妻女離散,半生孤寡,他這些年的苦,姐姐是知道的。
若真是她做的,那心是冷硬到何種地步。
他要查,查的清清楚楚!
再回頭,朝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到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冒出來,好奇的往這瞅。
這孩子……
記憶倏然回到從前,本以為十幾年前的事,早已忘的乾淨。
可這一刻,那記憶清晰仿若昨日。
隻到他膝蓋高的女兒,端著茶杯,糯聲糯語的喊著:爹爹,請喝茶。
北宮霆的臉上,不禁浮現出笑容。
而車上的小娃兒,也回應了一個笑。
這抹笑,瞬間擊潰他孤獨太久的心臟。
他要他的家圓滿,再也等不及!
“娘, 你告訴爹要對付三皇子,是知道爹會幫助咱們嗎?”
車上,莫翠語問。
新月溶搖頭,“我不知道。”
“那……”
“若是從前,我是相信他會選我的,現在……北宮家族,已扶持三皇子多年,現在撤出,牽扯太多,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
不過無論他選誰,新月山莊早已做好準備,也不是他想動就能動的了的。
這幾年,朝廷內亂,山莊也暗中發展了很多勢力,娘還聯係了懷山王府,他們與三皇子派勢同水火……
回去娘與你細說。”
……
道路上終於沒有人影了,一個人才從遠處的樹後走出來。
霍江臨知道,他永遠永遠失去莫翠語了。
他恨自己,為什麼天性懦弱!
很多次,明明下定決心要勇敢,可是碰到危險,身體已經下意識的想逃離。
沒救了,他沒救了!
霍江臨跑去了山林,對著樹乾,想象著那是欺負莫翠語的衙役,一邊哭,一邊瘋了似的擊打。
直到精疲力儘,爛泥一樣躺在地上。
不想活了。
其實他被打擊到塵埃,一直就沒有爬起來。
他這樣的人,對不起爹,對不起妻兒。
活著,也不會再有建樹。
如果沒有被抄家就好了,他和翠語會一直好好的。
如果他忍住不要衙役給的食物就好了。
如果他沒有打過翠語就好了。
如果……
沒有如果,他沒機會彌補了。
不知躺了多久,他渾身冰涼,身上落了一層枯葉。
附近有人在說話。
周遭寂靜,聲音清晰的落入他的耳朵。
那怪異的腔調,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