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徒莫若師,角悟子覷得火候已到。
他微微一笑,沒談反與不反,直接開門見山:
“你若接任太平教主,那這門絕學為師即刻便傳你。”
嗯?我做大賢良師?
周奕眉峰微挑,怎麼突然要傳位?
心中一團疑惑,正欲發問。
角悟子屈指輕叩桌沿:“為師年事已高,難瞻後事,又不想斷了道統香火。你若答允,往後便不能更改太平教名號。
無論夫子山太平道場存在與否,你都得當這個教主。”
周奕暗自點頭,原來師父是為了延續香火情,擔心後人迫於壓力改變教派。
想到黃天大法,當即做出決定:“徒兒會儘心守住教宗,鑄太平道榮光。”
“善!”
角悟子撫掌讚歎,自懷中取出青布函匣:“拿去。”
“多謝師父傳法!”
周奕如獲至寶,雙手接過,眼睛急忙一掃。
隻見古籍的青布封麵已褪成灰白色,線繩斷去兩股,內裡泛黃的桑皮紙露了出來。
翻開一瞧,扉頁斜斜鈐著半枚朱砂印,辨得“玄真觀藏”四字。
這哪是什麼黃天大法。
抬頭一瞧見,老道長正眉目含笑。
好家夥,又被忽悠了。
師徒二人此前有過交流,角悟子知道他在想什麼,寬慰道:
“本門典籍記載中,確有一部精妙武學名曰黃天大法,可惜多曆年所,早已失傳。
但這部《玄真觀藏》也承黃老之學,大有淵源,不見得比江湖上那些大派門閥的內功差。
隻不過”
雖然落差極大,但從無到有,總算有了內功法門,周奕很快便接受了:“師父還有何叮囑?”
“為師研習這門武學許久,仍不得精髓,此功又考校心性,擔心你們走火入魔,故不敢輕授。此番你由死轉生,心性雖得曆練,但若久練無果,也切莫強求。”
老道忽然起身:
“三日後,為師會離開雍丘,道場就交給你了。”
周奕急忙站了起來:
“怎麼這樣匆促?”
角悟子輕輕拍他肩頭,語重心長:“你雖有點心算,可道行依舊淺薄,往後要多長心眼。
給你下毒之人必是西河渾元派,雍丘周圍幾家寺廟乃是他們的營生。
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太平道場搶走香火,破了他們的錢袋子,自然添仇。
見你未死,他們還會試探,一旦探知為師底細,那道場就不複存在了。
為師這一走,由明轉暗,他們投鼠忌器,方能保道場平安。“
周奕恍然大悟,又有些擔心:“師父用心良苦,可天地廣大,您老人家欲往何處?”
角悟子慈祥一笑:“這不必你操心,對外就稱為師遠遊訪友。”
言罷又恢複成高人形象,袖袍一拂,轉身出了廂房。
周奕定神追去時,老人家的背影已隱於月洞。
他靜下心來,將現下處境仔細琢磨一番,卻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於是拿起《玄真觀藏》研究起來
酉時三刻,夕陽沉入林莽,天空密布霞光,那光芒穿過焚香青煙,照得下山信客如披彩衣。
人聲漸小,山間溪聲漸大。
周奕出了廂房,心情頗為惆悵,這內功自相矛盾,晦澀難練,一點頭緒都沒摸到。
想著放鬆心神,於是踩著冒綠的石階蜿蜒而上,直至後山石庫,按照師父所留丹方,取一些倉庫用完的備用藥材。
腦海中有殘存記憶,這些日常難不倒他。
抓完藥,順手關上石庫外爬著忍冬藤的竹籬,霞光殘照,他站在山頂眺望遠方,這時想起內功心法上的內容,忽得大腦一脹。
下一刻,劇痛襲來,感覺腦袋像是一個熟透了的西瓜,欲要裂開!
“怎麼回事,好痛!”
“難道是走火入魔?!”
周奕跌倒在地,手扶著石階,疼痛刺激他閉上雙目。
這一閉目可不得了!
眼前一黑,腦中一亮,竟誕生荒誕視角,在腦海中看到一副模糊怪異的浮雕。
“嘶,這是什麼?”
這浮雕像在哪見過,也許來自過去某個藝術寫生時的取景地,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自這個浮雕出現後,腦袋痛感越來越淡。
周奕生出大膽聯想。
浮雕難不成是戰神圖錄!
他汗毛一豎,隻覺渾身燥熱。
“不對不對,據說四大奇書中的戰神圖錄有四十九副浮雕圖,皆是武學至理,我這隻有一副,完全對不上號。”
患得患失間用各種方法嘗試與浮雕溝通,皆無作用。
周奕並未氣餒,爬起身迅速下石階,直奔廂房。
月洞附近的晏秋與夏姝兩娃嚇了一跳,他們來喚師兄用飯,險些被撞倒。
周奕沒空搭理他們,關上門點起燭火。
“師兄這是?”
兩娃在門外站著,眼中盈滿好奇。
晏秋猜測:“準是師父的五嶽真形鏡把陰間的牛頭照死,師兄回陽時吸了牛鬼的精魄,這才像牛一樣衝撞。”
一旁的夏姝噗嗤笑個不停:“叫師父給你多喂幾碗符水,看你還胡說八道。”
“我猜是師兄功力大進。”
晏秋搖頭:“功房內的拳腳硬功可以勤練,卻難在短時間內有大進。”
“笨,師兄入門最早有本派天師本籙,上了太平道碟冊,除去師父,他便是第二天師,豈能用尋常眼光看待。”
夏姝人小鬼大,又道:“正因如此,旁人對付師兄隻敢用毒,不敢與其正麵交鋒”
“……”
兩娃如同夏蟬,嘰嘰喳喳,從天師碟冊一直聊到今日從周奕口中聽到的那首詩。
又爭論起楊廣為什麼要殺薛道衡。
好在周奕沉浸武學,沒受二蟬所擾。
《玄真觀藏》這門內功共有二十副坐像,對應奇經八脈與十二正經,上描紅線,關鍵竅穴更被朱砂點綴,殷紅如血。
翻開第二幅坐像,旁寫著蠅頭小楷:
“戍時麵東,舌抵上顎,氣從湧泉起,如春藤攀脊,過命門時需扣齒三十六”
功訣下方,還貼著兩張泛潮的鬆煙箋,上留前人補注。
其一雲:“至陰之靜轉為湧泉之動,化靜為動,衝關當如激流。”
其二雲:“三月望,在故居曹州梁王台桃花林遇雨,方知氣行脈絡當如霧凝葉梢,非前人所記激流衝關…”
隻兩句補注便將周奕乾懵圈了,他今日第一次見識武功秘籍,翻開前人練功筆記一瞧。
好家夥,前輩們反饋出來的東西竟截然相反!
這叫新手聽從哪個?
所以先前研究這內功,根本不知怎麼切入。
“浮雕恰好今日出現,定與我觀看秘籍有關。”
一念至此,周奕先看內功心法上的行功坐像,接著閉目,再觀腦中浮雕。
此時回憶坐像上的內容,怪譎之事接踵而來。
那玄真觀藏上的第一幅坐像遽然動了起來,擺出各種行功姿態!
隻見其抬舉手臂,手心朝天,左手前,右手後,從食指開始五指逐一回攏,右手協同,雙手交疊,壓於腹部
坐像做過一遍動作,轉瞬消散。
周奕故技重演,再度回想那些坐像,可浮雕卻沒了動靜。
“不好!”
他明悟了這浮雕的作用,趕忙照貓畫虎,模仿方才看到的動作。
幸虧反應及時,這才將那套行功姿態還原。
嘗試著依法運功,少頃,周奕大喜!
成了!我成了!
一股奇妙氣流自湧泉起,在體內流動,後背陣陣麻癢,像被小貓用爪輕撓。
想必就是心法所載“如春藤攀脊”!
這一副坐像,練的是足少陰腎經。
“師父說過,人身有血液流動,不管練功與否,都會存在隨著血氣而動的脈氣。
但內家真氣,卻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出來的。”
周奕一邊練功一邊總結:
“當下在足少陰腎經行走的,應該是脈氣。血氣能捎帶脈氣,反之脈氣一動,亦能搬動氣血。”
因氣血藏力,脈氣搬動氣血,便能激發勁力。所以能控製脈氣的學武之人,哪怕還沒練出真氣,同樣能施展武學。
周奕不覺疲倦,練至戍時末,越過了這幅坐像對應的練功時辰,隻覺行功效果變差。
可新奇勁沒過去,廢寢忘食,還想接著練。
“咚咚咚”
這時,房門被敲響。
“進。”
周奕應了一聲,角悟子帶著夏姝晏秋走了進來。
兩娃手提食盒,跟在師父身後,衝他眨了眨眼。
老道見周奕還保持盤腿打坐的姿態,眉峰驟蹙。
‘玄真觀藏屬於道門心法,考究心性,休想一蹴而就。
茶不思,飯不想?唉,沒有這麼練的。
錯了,全錯!’
他暗自搖頭,沒想到周奕心性這樣差,大為失望。正欲支開兩小,嚴詞敲打。
沒成想,周奕主動湊了上來。
“師父,我有個疑問。”
角悟子板著臉,惜字如金:“講。”
周奕連忙請教:“晚間我練戍時坐像,脈氣在足少陰腎經間形成周天循環,這個練法,算快算慢?”
角悟子先是一愣,接著又是一愣。
他忽然沉默。
整個人僵硬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