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慕厭舟這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元九的腦海中,兀地閃過了一句話:美人天生就懂如何惑人。
——這是齊王殿下曾經說過的原話。
元九默默地看了慕厭舟一眼,最終還是強忍著,將自己想要說的話,重新咽回了肚子裡。
謹言慎行,一定要謹言慎行!
當今聖上子嗣不豐。
皇子皇女加在一起,也就五人。
其中,僅齊王慕厭舟與大皇子,已經出宮立了自己的府。
相比起生母僅是一名普通妃嬪的大皇子,身為先皇後之子的慕厭舟,王府不僅離皇宮更近、占地更大,並且內部仆從眾多。單單徽鳴堂,就有近百名的侍從。有資格在齊王身邊服侍的,也足有三四十號人之多。
當日午後,王府前院。
這三四十個人全被元九叫了出來,整整齊齊地站在了王府前院的那一片空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慕厭舟的書也不讀了,默默坐在了樹下,朝著院中看去:
宋明稚的轎輦,落在了前院之外。
見狀,侍從立刻齊刷刷地行禮道:“參見王妃——”
相比起非常好糊弄的齊王本人,如今府內的侍從,似乎要更加畏懼宋明稚一點。
見狀,慕厭舟不禁由衷欣賞道:“……厲害啊。”
宋明稚走進院中:“不必多禮。”
說話間,已自袖中取出了一本冊子,拿在了手中。
……王妃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
侍從們的心,瞬間便懸了起來,一個個忍不住探頭,朝著宋明稚手中看了過去。不過,宋明稚並沒有賣關子的意思,甫一站定,他便垂眸看向冊子。繼而,輕聲向眾人道:“殿下在近來讀書、療養,要比以往忙碌許多,各位在徽鳴堂裡麵當值,也應比往日更加周到。”
宋明稚的話裡,帶著淡淡的述蘭口音,輕緩的尾音,似一根羽毛輕飄飄地掃過前院。
慕厭舟不由輕輕地眯起了雙眼。
上一世,宋明稚不僅是負責小皇帝安危的貼身暗衛,更是暗衛統領之一。他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其中,卻有著一陣淡淡的壓迫感,方才還在向他手上亂瞄的眾人,瞬間便安靜了下來:“是,王妃。”
慕厭舟終是沒忍住,笑了一下。
宋明稚將那本冊子,交到了元九的手中。接著,便聽元九高聲念道:“誌書——”
他手中拿著的原來是本名冊。
被點到名字之後,身著赭色短袍的侍從,立刻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此時,他還沒有搞清楚這是什麼情況,宋明稚已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同時,認真地回憶道:“前天傍晚,在徽鳴堂內當值的時候,藏在書架後麵打盹。”
“……啊?”
毫無心理準備的誌書,呼吸瞬間一停:不是吧,王妃他究竟是怎麼發現的!
宋明稚的唇邊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老昏君安插在徽鳴堂內的侍從,雖然不是個個都有問題。但是,他們基本上都懶懶散散,要想抓他們的錯,實在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作為一名前暗衛,宋明稚的老本行,就是默默地觀察周圍人,給人記黑賬。
而身為齊王妃……
閒著反正也是閒著。
平日沒有什麼事情需要做的宋明稚,在徽鳴堂裡麵觀察了幾天,心裡麵便有了數。還不等名叫誌書的侍從朝他行禮、辯解,元九已經念出了第二個名字,宋明稚頓都沒頓,又將他的問題給揪了出來。
宋明稚淡淡道:“昨日清晨,遲到了半炷香的時間。”
徽鳴堂前瞬間鴉雀無聲。
眾人皆像鵪鶉一般,深深地將頭埋了起來,生怕下一個被點到名字的人就是自己。
就在這一片寂靜裡……
院裡那棵桃花樹下,忽然生出了一陣細響。
——這聲音是似乎齊王殿下手中的茶杯蓋,輕輕磕出來的!
眾人齊刷刷地轉過身。
同時,滿懷期待地將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齊王殿下終於不滿於王妃種種的獨裁行徑,打算與他嗆聲,讓他清楚誰才是齊王府真正的主人了嗎!
見狀,宋明稚也緩緩轉身,喚了一聲:“齊王殿下?”
慕厭舟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不好意思。”
眾人:“?”
慕厭舟於眾目睽睽之下,朝宋明稚眨了眨眼。
同時,讚歎道:“愛妃的記性可真好。”
字裡行間,皆是發自內心的欣賞。
沒有一絲半點的不悅。
眾人:“。”
我們沒救了。
宋明稚做事向來利落,不喜歡耽擱太多的時間。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已挨個將徽鳴堂內的侍從過了一遍,並將其中,他發現有問題的人,全部選了出來——
那昏君賜進王府的人,也不是每一個都是耳目。
故而,為免打草驚蛇,宋明稚仍將一部分侍從,留在了這裡。同時,他還順帶著將幾個雖然不是細作,但是整日敷衍了事,甚至手腳不乾淨的下人,與他們幾個一道給提了出來。
“好了。”
宋明稚示意元九退下。
他接過名冊,緩聲道:“諸位可還有什麼異議?”
一個被點道名的侍從,咬了咬牙,欲做垂死掙紮:“我——”
但他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聽到……
桃花樹下,慕厭舟積極應道:“沒有異議。”
“全部都按愛妃說的來吧。”
宋明稚隨即跟上:“既然沒有異議,那就這樣吧。”
一眾侍從:……不,不是?
王妃問的難道不是我們嗎?
宋明稚並不是信口雌黃。
他方才所舉的時間地點,都是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之後,方才得來的。眾人原本就各有各的心虛,頭一個人沒能成功將辯解的話說出口,其餘的下人,也不敢再多反駁。
見狀,元九立刻叫來人,將他們帶出了王府前院,另作安排。同時,還忍不住低聲感歎道:“王妃的眼神怎麼如此好……”
而看完一好戲——
慕厭舟也伸了個懶腰,緩緩站起身來。
他走到宋明稚的身邊,感慨萬千:“還好,還好。”
宋明稚疑惑道:“殿下這是何意?”
慕厭舟輕歎了一口氣,懶聲道:“還好我們不是平常夫妻,不然,若是被你發現偷懶,那我豈不是不能上床睡覺了?”
說著,還慢悠悠地將一縷淺金的長發繞在了指間。
春風如羽毛,輕輕地拂過了宋明稚的麵頰,他下意識移開了視線,耳尖竟也隨之一燙。
除了洞房的那一晚,宋明稚自來到王府起,便一直住在酌花院中。
時間久了,他竟然差一點點就忘記:
自己與齊王,名義上是需要同房的……
咳咳咳!
宋明稚輕輕地搖了搖頭,試圖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都甩走:“時間不早,我去瞧瞧那群侍從,殿下看書吧。”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人已迅速地轉過身,朝著前院外而去。
慕厭舟鬆開了手中長發,笑著朝他道:“怎麼跑了——”
“王妃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清懶的聲音,一遍遍回蕩在前院之中。
宋明稚沒有回答。
此刻,他的背影,已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了院前。
春風蕩走了院內的喧囂。
慕厭舟垂下眼簾,一點一點斂起了眸中的笑意。
不是巧合。
宋明稚將那人安插在徽鳴堂,負責盯梢的耳目,全都調離了自己的身邊……
這些人的存在,不算是秘密。
——他們雖然沒有什麼本事,甚至不知道盯著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但卻足夠的煩人。作為一個“疏忽大意、不拘小節”的紈絝,慕厭舟不好直接出手,隻得裝作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
沒想今日,他竟然會收到如此的驚喜。
慕厭舟拂走身上的落花,舉步朝著徽鳴堂內而去。
轉過身就看到……
前院的角落裡,元九正像見了鬼似的盯著自己。
還不等他開口。
元九立刻低頭,連聲道:“我懂,我懂。”
方才那些都是殿下計劃的一部分!
……
宋明稚總共調走了二十人。
徽鳴堂的占地極廣,除了五間正房與前、後兩院以外,還有東西兩排廂房,與數間下房。剩下的那些侍從,是絕對忙不完這麼多活的。
當晚,宋明稚便從齊王府內其他的地方,調來人送到了徽鳴堂內。
保險起見——
這些全都是往日裡負責洗衣、燒火粗使下人。
他們一直都生活在王府後院。
一個個入府多年,卻連齊王的麵,都從沒有見過一次。
經驗告訴宋明稚:
耳目是不會待在這種地方的。
酉時,天還未暗。
徽鳴堂前已經早早掛上了燈。
那群不安分的侍從,全被分調到了王府的邊緣、角落,自然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住在前院的下房內。宋明稚給他們時間,回到往日住處,收拾自己的行李與貼身物品。
而即將來徽鳴堂內伺候的粗使下人,也要抓緊時間,搬到這裡來。
前院一改往日寧靜,亂成了一鍋粥——
例如,有人便一邊幫忙收拾著行李、房間,一邊同身邊的人,竊竊私語道:“你說,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同伴搖頭了搖頭,抱著包袱,朝院內而去:“我也不懂……調走那群好吃懶做的人,倒也正常,但為何要將那群粗使下人,調派到徽鳴堂裡麵來?”
王府的下人們不僅分工明確,且等級森嚴。
像他們這種自入府的那天起,便待在徽鳴堂內的侍從,一向看不起那些粗使下人。
說著,兩人已經走到了院中:“一個個粗布麻衣、灰頭土臉,若是讓外人看見了,那得多丟我們王府的人啊!”
等等,粗布麻衣、灰頭土臉……
話說至此,抱著包袱侍從腳步忽然一頓:“我明白了!”
另一人好奇道:“明白什麼了?”
“府內人都說,王妃他對殿下記掛多年,”侍從頓了頓,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詞,“你說他會不會是,呃……拈酸吃醋?這才故意找了一些其貌不揚的下人,來殿下身邊?”
另一人立刻道,“不無道理啊!”說著,他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崇京城裡好多人都說,王妃管殿下管得實在太過……”
“過?”
王府前院,人來人往。
哄亂聲中……直到慕厭舟開口,二人方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緩步走出了屋內,此時正斜倚在門邊,冷冷道:“徽鳴堂的下人如此愛議是非?”
殿下怎麼來了!
前院瞬間安靜了下來。
兩名侍從的膝蓋一抖,差點便跪在了地上:“殿,殿下……”
寂靜中,慕厭舟忽然輕笑了一下。
他緩步走下長階,壓低了聲音道:“那就告訴崇京城裡的人,本王就是樂意讓愛妃管著。”
“誰也不能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