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見了鬼!
齊王殿下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廖文柏:“噗,咳咳咳……”
他默默地用絲帕擦乾了桌上的酒,離慕厭舟遠了一點。
——這個自己是真的不想懂。
桌那頭,也不知是誰低聲道:“邪門。”
據說西域盛產蠱毒,難不成那個自述蘭來的王妃,給齊王殿下下了什麼蠱?
要不然……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慕厭舟的話實在太過詭異,眾人竟不知該如何接茬。一片死寂裡,不知道是誰,牽起了一個新話頭:“不過,側妃一事,殿下也不是不能考慮。”
廖文柏回過神來:“是啊,人不能一棵樹上吊死。”
在他看來隻有萬花叢中過,才能片葉不沾身,殿下這是見得太少。
正巧,前陣子有人托他同齊王探探口風。
廖文柏端起了杯道:“殿下,我聽說禮部康大人,有意與您結親,將他家的二小姐——”
沒承想,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便見慕厭舟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驚愕。
他緩緩地看向舫外,迷惘道:“……愛妃?”
說話間,他還不自覺地將手裡的酒盞,藏到了一邊去。
愛妃?
眾人的視線隨慕厭舟一道,緩緩地落在了悅音舫前——
雨剛停下,水麵上還浮著一絲淡淡的薄煙。石舫前,宋明稚穿著一身雀藍的窄袖長衫,踏過小橋,朝此處而來……滿湖的碧色,似乎全部,都凝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廖文柏瞬間便愣在了此處:
自己,自己或許懂了……!
色令智昏!
單單是他這一張臉,的確就足夠殿下忍著痛苦,學到子時,還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一番話了。
真是不怪齊王殿下會迷糊。
眼看宋明稚已走上悅音舫。
廖文柏還沒來得及招呼他,想到慕厭舟口中,宋明稚那“僭越、無禮”的行為後,已有一名紈絝帶著醉意,挺身而出道:“齊王殿下他貴為親王,今日隻是想在這裡吃一頓飯而已!王妃想要乾什麼——”
說著,便攔在了他的麵前。
慕厭舟迅速緩過神來,將那人撥到了一邊。
接著便清了清嗓子朝宋明稚道:“愛妃放心,我可沒有娶側妃的意思,都是他們在瞎說。”
眾人:“?”
兄弟如衣服。
宋明稚:“……”
自己不應該插手側妃之事。
但是——
禮部的康大人,陰險狡詐、心術不正,是本朝的知名奸黨,早將惡事做儘,齊王殿下怎麼能夠與這樣一個人扯上關係?
宋明稚緩步走上前,朝齊王行了一禮。
繼而轉身看向眾人,僭越到底:“公子,康府二小姐的事,還請莫要再提。”
廖文柏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他可算是看出來了,眼前兩人是一條心,自己勸殿下娶側妃,非但撈不到什麼好處,反倒有可能會得罪齊王妃,甚至得罪殿下……
不,是害了殿下!
害他回府後更慘。
話音落下,宋明稚已迎著眾人敬佩的目光,坐在了慕厭舟身旁的空位上:“殿下素有胃疾,我隻是放心不下,過來看看,請各位公子,不要見外。”
行雲流水,不帶一絲遲疑。
臨近午時,陽光漸燙。
悅音舫下那一片湖水,也被春風拂出了一片又一片,魚鱗一般的波光。
“呼……”
作為那人手下的奸細,王妃果然沒有放任殿下與權臣搭上關係。
元九不禁長舒一口氣,敬服地看向舫內:
若不是自己早就知道,殿下是故意將這番話說給王妃和這群紈絝聽的,竟然也差一點就被他騙過去,以為他是認真的了。
實在是會演啊!
波光隨風輕晃,落入宋明稚的眼底。
那雙水藍色的眼睛,似乎也隨著它,泛出了層層漣漪。
美人在側——
紈絝們突然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
幾句閒聊之後,不知怎的,便假模假式地指點起了江山來。
宋明稚原本就是來尋找蛛絲馬跡的。
見狀,他不由手握著茶盞,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身為後世人,宋明稚對這個時代的了解,全部來自史書……他並不確定真正的時局,究竟是何樣。
飯桌旁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鬨非凡。
不多時,就有一名身著紅袍的公子,激動道:“再過一段時間,就是陛下的壽辰了。我爹他說,最近這一陣子,朝廷裡,正一邊準備這月底的萬壽節,一邊商量著立儲一事。”
立儲是近來朝堂上最大的一件事——
按理來說,此事關係重大,且格外敏感,是絕對不能在外麵亂說的。
但是眼前的人,顯然對此毫無所知。
他如竹筒裡倒豆子,劈裡啪啦便將自己聽到的所有事,都倒了出來:“朝中的那群人說,陛下登基已經有二十年了,朝中不能沒有太子。還說大皇子年歲最長,又已經有了好幾個子嗣……是最合適的人選。”
大皇子表麵正兒八經,暗地裡花天酒地,一向與這群紈絝不對付,隨即,就有人瞪大了眼問他:“然後呢?”
朝臣竟然推舉大皇子?
宋明稚不由攥緊了手邊的茶盞……
曆史上那昏君,明明是幾年後,才順應百官推舉,直接將齊王立為太子的。
現如今,時間和事件全都不對。
正午的陽光照得宋明稚膚白如紙,唯獨握著茶盞的手指,泛起了淺淺的紅。
慕厭舟緩緩將視線落在了他手上。
聽得果然很認真。
見眾人看向自己,身著紅袍的紈絝,隨即清了清嗓子:“陛下聽完了之後,格外不悅。我爹他說,陛下應當是不喜歡讓人逼著他做事,因此……還對大皇子,生出了意見。”
說完,眾人便哄然大笑。
宋明稚緩緩垂下了眼眸。
原來如此……
奸黨向來擁簇在大皇子身邊。
康家這時想要與齊王府結親,恐怕也是見風使舵,想兩頭下注。
宋明稚剛想到這裡,便見有紈絝突然看向慕厭舟:“誒我說!怎麼沒有人推舉齊王殿下啊?”
隨即便聽人附和道:“對啊!齊王殿下雖然是三皇子,但卻是皇後娘娘的獨子。再者說了,殿下他的外祖父,當年還有從龍之功呢!要不是有他出兵,皇上那時怎麼可能……”
世人皆知,當今天子當年就是靠“賢平皇後”父親手中軍權,殺了他的皇兄,依靠宮變奪位的。
這雖然都是事實,但是還沒說完,那紈絝也突然意識到此言不妥。
硬是將後麵的話,全部咽了下去。
然而,宋明稚這一口氣還沒有鬆。
廖文柏竟然又端起了酒杯——
歎氣道:“可惜殿下既沒有子嗣,又不像大皇子……明明也好男風,表麵上卻裝得一本正經。嘖嘖,好像是覺得旁人不知道,他私下的那些破事一樣。”
宋明稚:“!”
快些閉嘴吧!
立儲不是可以隨便亂說的事情。
擔心這群人再說出什麼不應該說的話,他當即抬手,喝掉了杯中早已經冷掉的茶水。接著,狀似隨意地斟滿一杯,重新端在了手中——
灼燙感如針,鑽出了薄薄的杯壁,熱氣瞬間自他的指尖,蔓延了開來。
宋明稚輕吸了一口涼氣,重重地茶盞放回了桌麵上:“砰——”
……這,這是什麼情況?
舫內刹那間安靜了下來。
方才還在高談闊論的幾個人,瞬間麵麵相覷,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桌上都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慕厭舟已蹙起眉,凝重道:“怎麼,手指被茶燙到了嗎?”
見那幾個人已經停下了交談。
宋明稚趕忙搖了搖頭,低聲朝慕厭舟道:“是我不小心,殿下不必擔憂。”
說著,便緩緩將手指,收了回來。
——他的指尖,隻有一點點紅痕。
怕是要不了幾息就會消散。
見宋明稚麵色如常,今日的東道主廖文柏瞄了一眼,也沒有太過於在意。
哪想,他剛移開了視線,緊接著竟然見……慕厭舟轉身,朝自己府上的侍女吩咐道:“去拿一些燙傷藥來。”
侍女慌忙應道:“是,齊王殿下!”
說完,她便迅速行禮退出了石舫,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燙傷藥?
廖文柏:“……”
不是,這也未免太過誇張了吧。
隻不過是手指被燙紅了一點,值得用什麼燙傷藥嗎?
色令智昏,果然是色令智昏啊!
鬨完了這麼一出,以廖文柏為首的幾人,終於沒有什麼心情,再去討論“朝堂上的大事”。廖文柏垂頭喪氣地舉起筷子,默默開口道:“……算了,吃菜吧,大家都快些吃菜吧。”
宋明稚長舒了一口氣。
他正欲重新端起茶盞——
卻看見慕厭舟的手腕,突然間輕顫了一下,由於手中握著象牙筷,這一顫,變得尤其明顯。
宋明稚下意識開口,關切道:“齊王殿下?”
慕厭舟揉了揉手腕,默默觸向酒盞,朝他眨眼道:“沒事,不過是酒癮犯了而已,讓我喝杯酒,壓一壓就沒有事了。”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這一刻——
宋明稚立刻警惕:“殿下。”
話音未落,他的手指,竟已輕輕地按在了慕厭舟的腕上。
宋明稚堅定道:“不能喝酒。”
王府內的藏酒的確有一點多,但是齊王向來自律,怎麼可能有酒癮?更何況……假如殿下真的有酒癮,那用酒來壓製,也隻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
慕厭舟垂眸輕輕地笑了一下:“好吧,愛妃在意,那本王就不喝了。”
說著,便格外配合地收回手。
紈絝甲乙丙:“……”
果然不出所料。
慕厭舟迫害了眾紈絝大半天。
吃飽喝足了以後,終於隨宋明稚一道,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崇京城修建於前朝,道路皆是由土、石等材料,一點一點地夯成。哪怕是雨後,城內道路也沒有出現泥濘、難行的情況。
皇室貴族用的馬車,內部非常寬敞。
宋明稚雖然與慕厭舟坐在同一輛車內,卻仍然保持著遠遠一段距離。
慕厭舟讀了一夜書,剛一上坐馬車,倒頭便睡了過去。宋明稚則屏聲靜氣,仔細地整理著他方才聽到的信息……
紈絝們方才說的那番話,也不是一丁點的道理都沒有:
要想當皇帝,後宅雖然遠比不上前朝,但是也很重要。
曆史上的齊王殿下,登基的那一年,原主已經去世很久。因此他雖然沒有子嗣,但也同樣沒有什麼“男妃”,甚至於更加不倫不類“男皇後”。
宋明稚默默道:……完了。
自己該不會變成阻礙殿下登基的絆腳石吧?
馬車疾行,穿過了街巷,一路朝著齊王府而去。忽地碾過石子,發出“吱呀”一聲輕響。車廂的那一邊……慕厭舟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末了,笑道:“愛妃想什麼呢,怎麼這麼嚴肅?”
宋明稚:“!!!”
午後的天光,穿過薄薄的車帷,直直地照在了宋明稚的臉上。
慕厭舟醒的,實在是太過突然。
沒有及時藏起臉上表情的宋明稚,隻得同他實話實說道:“回殿下的話,我在想今日之事……”
慕厭舟好整以暇地用手指,在車壁上輕點了兩下:“今天怎麼了?”
說完,又緩緩地閉上了眼。
話既然都已經說到了這裡。
宋明稚索性決定表明心跡,讓他未來不會有後顧之憂——
這樁婚事雖然出自那昏君之手。
但是好歹關係到兩國,絕非兒戲,不能想結就結,想離就離。文武百官,說不定也是糾結於此,才不像曆史上那樣全力推舉殿下。
這親或許得早早和離!
擔心齊王未來會被自己束住手腳,宋明稚當即開口,隱晦道:“無論何時,隻要殿下需要和離……不管做什麼,我都會全力配合殿下,絕不會耽誤了殿下的正事。”
馬車路過高樓,闖入了陰影之下。
車廂驀地變暗——
馬車那一頭,背靠軟枕的慕厭舟,忽地睜開了雙眼。
需要,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