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著手寫《亮劍》的時候,林火旺其實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畢竟,在他看來,前世《亮劍》都能正式出版,應該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然而……
他有點忽視了,現在可是1977年,遠不是後來都梁寫《亮劍》時候的社會及輿論環境。
特殊時期剛剛結束,許多文學期刊,也都才剛剛恢複刊印。
在這種時候,大家對於輿論風向和社會走向,都還處在一個小心翼翼的階段。
畢竟,從那個年歲過來的,每個人都怕一不小心,又被人突然扣上一個帽子,再次打到牛棚,那可就是真的慘咯!
所以……
被柳茹夢這麼一提醒,林火旺也知道,他現在若是將《亮劍》直接投稿到《人民文學》。
恐怕《人民文學》的編輯們,即便是再喜歡這本《亮劍》,也絕對不敢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將它發表出來。
林火旺仔細回憶了一下,似乎對於特殊時期的反思,就是從傷痕文學開始的。
隻不過,曆史上的傷痕文學潮流,現在還遠遠沒有開始呢!
得等到今年的年底,劉心武的《班主任》這篇小說在《人民文學》第11期上發表,才算得上是掀開了反思特殊時期對人民造成傷害的傷痕文學序幕。
《班主任》裡的宋寶琦,這個被勞教的“小流氓”,誤將《牛虻》讀作“牛亡”體現知識斷層。
首次揭露特殊時期的文化專製對青少年的精神摧殘,引發“救救孩子”的社會共鳴。
然後等到1978年的時候,盧新華的短篇小說《傷痕》發表,才標誌著集體對特殊時期的反思。
《傷痕》故事的主線其實很簡單,講的是知青王曉華因母親被誣為“叛徒”斷絕關係,九年後歸家發現母親已逝。
但卻能引起無數讀者的共鳴,因為太多人有相似的經曆與遺憾了。
尤其是王曉華的母親臨終前用血跡在《毛主席語錄》扉頁寫下“盼團圓”,這樣的細節更是帶給人一種感官上無比的震撼。
這篇《傷痕》發表後,收到7萬餘封讀者來信,同名話劇在全國巡演300餘場,足見其影響力。
也就難怪這個階段反思特殊時期的文學作品,會被冠以傷痕文學的名稱了。
時間不等人,林火旺自然等不到,傷痕文學自然風靡起來。
所以,他和柳茹夢一回到家,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急著上床。
今天反而又坐在了書桌前,拿起了鋼筆來。
“嗯?阿旺,你?怎麼不來?”
柳茹夢有點意外。
按理來說,兩人已經兩天沒見了。
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兩日都算得上一年半沒見了,怎麼他一點都不心急了呢?
弄得柳茹夢心裡癢癢的,羞答答地湊上前去,看到林火旺居然又在奮筆疾書了起來。
她不敢再打擾林火旺,而是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阿旺這完全是才思泉湧呀!剛剛寫完一部《亮劍》,現在又馬上開了一本新的小說《傷痕》。
就是不知道,這《傷痕》講的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這一回柳茹夢學聰明了,可沒有憑借書名來亂猜小說的內容。
而當她隨著林火旺的筆觸,看著他寫的居然是特殊時期的故事,還是一名下鄉知青,和母親劃清界限的情節時,立馬是又震驚又……忍不住淚流滿麵了起來。
柳茹夢覺得,這故事寫的,好像自己的經曆一般。
隻不過,和故事裡的主角不同,她並沒有選擇和母親劃清界限,而是堅定地站在母親一邊,和母親一起上台被人批鬥,被丟菜葉和罰站。
但是,柳茹夢所看到和知道的,就有許多人像故事裡的這個知青一樣,選擇和自己的父母劃清界限,甚至反過來更加報複性地批鬥起他們來。
一字一句……
柳茹夢覺得自己看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小說,而是一個個真實的帶著血的經曆。
“阿旺寫得太好了!”
“這完全就是我們這一代知青的寫照!”
“那種和父母決裂的悲劇,簡直難以想象。”
“不管是真的決裂還是假的,都是本不應該發生的呀!”
……
直到看到最後,主角九年後歸家,發現平反後的母親已經去世,她卻沒有能見上母親一麵,那種後悔與痛苦,猶如一根根細針,瘋狂地紮進了柳茹夢的心裡。
她突然好害怕起來。
她怕自己也像主人公一樣,見不到母親的最後一麵。
不知不覺,林火旺坐在書桌上寫了快兩個小時,終於將這篇將近七千字的《傷痕》給寫完了。
而柳茹夢就這麼站在他的旁邊,一動不動的看了兩個小時,淚流滿麵,心裡同樣是五味雜陳。
“呼……”
寫完稿子的林火旺,放下了鋼筆,長舒了一口氣。
回頭一看,卻發現自己的媳婦柳茹夢,哭得跟個淚人一樣。
他急忙安撫她道:“夢夢!你怎麼了?就算這個故事是悲劇,也用不著,哭得這麼傷心吧?”
誰知不說還好,一說柳茹夢就立馬撲到了她的懷裡。
“阿旺,我想我媽媽了。”
就這麼一句話,林火旺什麼也不問了,趕緊將她抱得緊緊的。
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再度安撫她道:“夢夢,你想媽媽的話,那就找時間回滬上去看看她吧!如果覺得方便的話,我就陪你一起去,不方便的話,你就自己先回去。”
林火旺考慮得還是很周到的,他太清楚滬上人的特性了。
哪怕柳茹夢的母親再開明,恐怕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兒突然嫁給了一個東北農村的農民吧?
“嗯!阿旺,你真好。”
柳茹夢點點頭,咬著嘴唇。
她知道林火旺的好意,心中十分感動。
夫妻之間就是這樣,很多事根本不需要講出來,一個眼神一個簡短的話語,就足以完成普通人那樣長篇大論的溝通。
“傻瓜,你是我的媳婦。我不對你好的話,對誰好呀?”
懷抱著柳茹夢,猶如抱著一隻受傷的小鹿,林火旺十分心疼地將她又抱得更緊了一些。
柳茹夢也很享受這種深深被愛的感覺,她的情緒稍微收回來了一些,擦了擦眼淚。
卻是發現,剛剛自己的淚水都有點撒到了稿紙上,暈開了一些字跡,急忙去幫林火旺整理稿子。
“阿旺,稿子的字都模糊了,明天我幫你抄一份吧!這份手稿我們留著,我想要,可以麼?”
柳茹夢很珍惜地拿著這一份手稿,認真地說道。
“當然可以,你是我媳婦,連我都是你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林火旺想當然地說道。
“可是,阿旺,傍晚的時候,我才和你說,《亮劍》後麵涉及到特殊時期的故事,不會有雜誌敢冒風險給你出版的。
怎麼你馬上就又寫了一篇《傷痕》來呢?”
柳茹夢將稿子收好後,很是疑惑地問道。
林火旺卻笑著做了一個投擲的動作,答道:“夢夢,你這就不懂了吧!我這叫投石問路。
為了能讓我的《亮劍》順利發表,我先寫一些短篇的關於特殊時期的小說,情節也並沒有像《亮劍》當中涉及得那麼嚴重。
這樣一來,雜誌社出版的可能性就高了。
而隻要這樣的作品一多,就能形成一股反思特殊時期的潮流。
自然能引起上麵的重視,從而徹底給予文藝界具體的指導,什麼樣尺度的特殊時期文學作品能夠發表,什麼樣的不能。
到時候,我的《亮劍》便可以順勢而出了。”
林火旺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柳茹夢的兩隻眼睛都發著光,看著眼前這個運籌帷幄,充滿著才華與智慧的男人。
“阿旺,你真的是太聰明了。而且,隻要你的這篇《傷痕》發表出去的話,立馬就能引發更多的傷痕類型的文學作品創作。
到時候,你就是這一類文學作品的開山鼻祖了呀!”
柳茹夢很是激動,不提她本身就是文藝愛好者,就是林火旺創作的這篇《傷痕》本身就對她的觸動很大,她也真心的希望,這篇《傷痕》可以被更多的人看到。
“嗯!我的想法的確是這樣的,明天你謄抄好稿子後,我們就到公社把稿子寄出去,希望能趕上下一期的《人民文學》刊登。
不過,這不是我的《傷痕》,我覺得,這應該是我們這一輩人共同的傷痕。”
林火旺點點頭,然後又瞅了瞅剛剛還梨花帶雨的柳茹夢。
真的是滿滿讓人都是保護欲,人生得妻如此,還有什麼遺憾的呢?
猛的一下!
柳茹夢都還沒有準備好呢!
林火旺便將她給抱了起來,直往床上走。
畢竟兩天沒見到媳婦了,這些天吃的虎肉虎血什麼的,那可是熱得很啊!
“啊!阿旺,你乾什麼呀!人家這……這正感動著呢!”
“那我放你下來?”
“恩?不要!”
“不要什麼?是不要抱著你,還是不要放你下來?”
“不要不要嘛!”
“女孩子說不要的意思,就是要……”
……
夜裡的油燈晃蕩了起來,春色卻是怎麼關也關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