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怎麼樣?”趙陽近三十天內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來到煉丹殿。
“脈象很衰但漸穩,五臟枯竭但未崩,氣虛無力,血虧發燥。快到最壞的地步了,但好在也穩住了。目前來講,福生的身體十分糟糕,但也足以可喜可賀。這些日子辛苦處子了。”丹青剛給福生把完脈,感慨了一番,這種非人的脈象真是讓人漲見識。
趙陽聞言終於鬆了一口氣,麵色緩和了不少。
“需要多長時間還不好說,這種罕見的回春之術,古書上記載過一次,但也隻有個名字而已。不過有一點比較可惜,這個小子的靈力修為一直在往下跌,已經跌到靈尉中期了,看樣子,還會繼續掉。”丹青說道。
“修為不是問題,讓處子繼續留在這裡吧。”趙陽看了一眼後麵的密室,轉過了身。
“不進去看看?”丹青問道。
“那個小子有什麼好看的?”趙陽哼了一聲,“念純怎麼樣?”
“念純折斷的肋骨仍在緩慢歸位和愈合,五臟六腑的破裂和失血也已經再補了,也是時間問題,但念純的修為好像沒有怎麼丟失。看樣子,福生這次應該是花了大代價。”丹青唏噓了一聲。
“辛苦了。”趙陽長出口氣,向外走去。
“矯情。”丹青見狀樂了。
福生所在的密室內,三個小姑娘正圍著福生。趙處子站在遠處,仔細辨彆著福生吸收靈力和精神力的速度,以便隨時增強陣法。
“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回去了,剛才師父說了,福生的情況穩定住了。你出來這麼久,宗裡肯定會擔心。”丹純看向一旁的高倩,這個姑娘著實毅力可嘉,竟然硬生生在密室待了三十來天,要不是相信福生的為人,自己早就趕人了。
“不差這幾天,宗派那邊通過書信了。”高倩看向丹純,“你想讓我回去?”
“隨你。”丹純收回目光,看著青絲儘為白雪的福生,眼中滿是心疼。
“你們倆不能安靜一天,跟個小孩子似的,一天不拌嘴就難受?”趙脫兔見二人又要糾纏,睜大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掃過二人。
轉眼間,一年當中的二十四節氣已經來到了第六的穀雨。
穀雨這一日醜時,福生所在的密室內。沉寂了將近六十天的福生終於有了動靜,眉頭輕皺和鬆開交替之後,福生緩緩睜開了有些迷茫的雙眼,不出意外地感覺又有什麼東西壓在了自己身上。
“呃”福生張開嘴巴,發出幾聲哼唧,見沒人應聲之後,有些無奈地微微活動了一會兒身體,待得適應之後,漸漸抬起腦袋,當發現有三個人壓在自己身上之後,有些驚恐地瞪大眼睛,自己還沒死呢,他們這是乾嘛。剛想說話,一旁傳來輕輕的啜泣聲,福生轉動有些僵硬的脖子,然後趙處子梨花帶雨的模樣便映入眼簾。
“處子師姐。”福生有氣無力地將腦袋落回了冰床。
趙處子聽著福生有些沙啞和十分虛弱的聲音,趕忙推門走了出去。
睡得正香的三人換了個姿勢,繼續熟睡。
片刻之後,趙處子端著一碗水走了進來,丹青緊隨其後。
“丹青殿主。”福生接過水,在趙處子地攙扶下抬起腦袋,將水“咕咚~咕咚~”一飲而儘。
“兔崽子,可算醒了,感覺怎麼樣?”丹青擺手大笑。
“累。”福生有些無力地說道。
“睡吧,明天我再來。”丹青俯下身,一手搭在福生手腕,片刻之後,換到另外一處手腕。
“你現在的狀態十分虛弱,近期不適宜有體力活動,最好腦子也休息休息,好好養著,有任何需要,隻動動嘴就行了。”丹青輕聲說道。
“多謝丹青殿主。”福生點頭應聲。
“好好休息吧。”丹青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念純殿主?”福生趕忙問道。
“福生!”
“福生?”
“畜生!?”
福生這一聲直接把壓在身上的三人吵醒了,丹青剛要說話,頓時麵露無奈。
“福生,你可算醒了!”
“福生,有沒有感覺哪不舒服?”
“畜生,你知道你睡了多長時間嗎?”
三人一人揪住福生身上一處開始搖晃。
“咳~咳~輕點兒!”
丹青搖頭失笑著走了出去。
午時,福生坐在煉丹殿正殿的門口,有些慵懶地享受著陽光,臉上儘是疲態。
“福生。”丹純邁著小快步,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過來。
“晚些再吃吧。”福生有些頭疼地看著冒著熱氣的黑色湯藥,不知道這是第幾碗了。
“奧,那,那一會兒再吃。”丹純放到一旁,坐在門檻上,抬頭看向福生,“感覺怎麼樣?”
“丹純,不好意思,這些日子讓你擔心了。”福生正視著丹純,露出一絲微笑。
“沒事兒,你沒事兒就好。”丹純看著這張熟悉的成熟臉龐和一頭醒目的白發,眼眶瞬時有些紅了,“想不想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
“我挺好的,就是多睡了會兒。這次真,不算受傷。”福生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丹純的秀發,看著自己乾癟的手掌,福生不覺抿起了嘴巴。
“等給秀兒姐報完仇以後,我們就在山上吧,哪兒也不去了。”丹純享受地眯起眼,拿腦袋蹭了蹭福生的手掌。
“好,我答應你。”福生輕聲說道。
“那個高倩?”丹純突然說道。
“朋友。”福生說完之後,下意識抬頭,輕拍了拍丹純的小腦袋,“先進去,趙陽宗主來了。”
丹純趕忙站起身想要行禮,可根本沒有看到趙陽的影子,但還是走了進去。
丹純進去之後,趙陽的身影出現在煉丹殿門口。
“靈力修為落下了,精神修為反而精進了不少。”趙陽細細打量了一番福生說道。
“其實我最需要靈力修為。”福生起身,有些佝僂的身形用慢動作給趙陽行了一禮,露出一絲苦笑。
“不要把報仇當做你的人生目標,仇早晚會報,後麵的路還長。”趙陽看了一眼福生滿頭的白發,眉頭微皺,“會有後遺症嗎?”
“我也不知道。現在的靈力修為掉到了靈尉前期,就快掉到靈兵了。”福生麵露苦澀,靠在了椅背上,差點兒哭出來。
“調整好心態,否則,寸步難行。”趙陽伸出手摸了摸福生額頭的白發。
“我心態已經崩了。”福生不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語氣。
“崩,隻是第一步,強者的心態就是在不斷崩塌和重塑中建立的。”趙陽收回手,輕輕抿嘴,“安心靜養,這一關得你自己過。”
夜幕降臨之後,福生來到了念純所在的密室,看著麵色恢複紅潤的念純,真心笑了出來,看來之前的犧牲沒有白費,修為掉一些,人老一些,能救回一條人命還是劃算的。想到此處,福生有些不敢再去查看丹田的情況,之前意識失去的瞬間,樹苗的枝葉耷拉,之前翠綠的葉子已經乾涸脆如紙,原本粗壯的樹乾萎縮得皺皺巴巴,白色的須根已經失去了原本如玉的光澤,整體看上去是處於瀕臨死亡的狀態。
糾結了片刻之後,福生還是把意識沉到了丹田。原本無風搖曳的樹苗此時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經過六十天左右的靜養,枝葉和須根好像恢複了一些不起眼的綠色,不過看上起還是十分淒慘,沒想到當初為了救念純一命,樹苗竟然會犧牲到如此地步。但如果再來一次的話,福生相信自己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福生滿臉愧疚地靠近樹苗,伸出手本想摸一下樹苗,但還是收了回來,目前樹苗這個狀態,估計一陣風吹來都能吹碎,怕是真的到了吹彈可破的糟糕境地了。
收回意識後,福生歎了口氣,有些萬念俱灰的念頭,樹苗這次是傷的真不輕,自己還能保住靈尉前期的修為已經算是萬幸了。想到此,福生對樹苗多了幾分感激。
福生靠在椅子上,緊了緊衣服,心中兩種力量正在纏鬥。一股是天地崩塌的衝擊,自己的陽光大道突然沒有了陽光,前方的路突然變得模糊起來,好像是斷了,又好像是到了一個岔路口。此時福生腦中一片灰蒙蒙,不知該去往何處,好像自己被一片濃霧包圍了,迷茫,無助和無力接踵而至,自己好像徹底丟掉了希望;另一股能量十分弱小,但很清晰,它試圖在告訴自己,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讓它過去,自己現在不能原地踏步,而是應該從現在開始,振作起來,隻不過是換了一個,趕快繼續前行。福生控製著自己的思想,但始終按捺不下胸中翻滾的躁動,凝視前者良久,等到自己覺察到什麼時,整個人好像突然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視野和身體皆是被黑暗和冰冷包圍,仿佛自己一個人在麵對整個失去了光彩的世界。福生突然很想逃,但自己此時好像十分乏力,無論怎樣折騰和掙紮,就是一點兒也用不上力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點點淪陷在這殺人於無形的詭異之中。
“吼~”
一聲龍吟突然炸響,福生突然從異樣的狀態中看到了色彩,好像被什麼拉了一把,回到了現實。福生大口地喘息著,驚恐地看著前方,感覺自己的魂好像飄出去了很遠很遠。
良久,福生緩緩鎮靜了下來,靠在椅子上,舔著有些乾涸的嘴巴,有些後怕地扯了扯貼在身上的衣服,胸膛依舊在起伏。
福生沒想到第一種念頭竟然這麼可怕,稍作調整之後,開始接觸第二股比較薄弱的念頭。這種念頭一經觸碰,福生感覺好像找到了希望,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能量,莫名地想要按捺住胸中的煩躁和抑鬱,感覺有種弱小但堅定的力量好像要推著自己向前走,讓人覺得這條路雖然艱辛,但隻要繼續走下去, 自己就能找到丟失的希望,有一點點如沐春風,對福生來講,如大旱逢甘霖。
福生從未感受過思想竟然有這麼重要,深吸口氣,開始漸漸放空自我,仔細感受第二股能量。
一個時辰過後,福生緩緩睜開了恢複一絲色彩的眸子,感覺好像已經過了兩年之久,終於是接受了第二種念頭。所謂一眼萬年,一念永恒。福生有種頓悟的感覺,就好像悟道。
一夜過後,隻有福生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已見過滄海桑田,從此判若兩人。
後半夜,福生思來想去,突然覺得有些累了,身體的疲倦和思想的沉重來的猝不及防。苦笑一聲,福生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對這樣的自己實在是有些陌生,難道這就是一個人上了歲數的樣子嗎?
靈尉前期,福生感受著自己現在的靈力修為,雖然嘴上說著不在乎,腦袋卻一直處於輕飄飄的狀態,好像這是一個夢一個樣。自己從靈尉初期到靈尉巔峰一共花了大概三年的時間,如今身體上的虛弱和精神師的疲憊,好像活下去都有些費勁,後麵的修煉更會舉步維艱,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過一個三年。一想到此,福生感覺整個人麻了。
“唉!”福生重重歎了口氣,雖然剛剛看過陽光,但獨處的時候,無力感依舊如潮水般洶湧襲來,好像大勢已去,好像人生突然變得有些殘酷,好像自己已經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良久,福生突然從沉睡中驚醒,眨了眨眼,微微活動了一下深感疲憊的腦袋,趴在念純床邊繼續沉沉睡去。
時雨乃降,五穀百果乃登。穀雨之後過了二十多天,來到了一年中第七個節氣——立夏。立夏之後溫度開始明顯地增高,雷雨增多,萬物至此皆長大。
自從進去上次的冰川密藏已經過去了將近九十天,高倩回了山海宗,大春兒回了龍象宗。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翠綠的光繭此時仿佛到達了極限,念純在立夏這一日終於悠悠醒來。
好一陣寒暄過後,念純看著一旁微笑的福生,有些慚愧地說道:“你傻不傻?”
“少來這一套,得了便宜還賣乖,多大人了!”福生靠在椅子上笑道。
念純歪頭看著福生成熟的樣子,有些不太適應,沉默片刻,突然說道:“你要是知道自己會成這副模樣,當初還會救我嗎?”
“不會。”福生搖頭大笑。
“兔崽子!”念純聞言跟著大笑,老眼中突然亮起晶瑩。
夜幕降臨之後,福生回到了無雙殿小院兒,醒來這二十多天一直在不間斷地喝著丹純熬製的湯藥,可到現在沒有多大起色,隻是靈力修為穩定在了靈尉前期,但身體還是有些吃不消,到現在還是感覺全身用不上什麼力氣,站起來時佝僂的身形讓自己都有些驚恐,肌肉好像完全用不上力,隻要有什麼動作就會襲來一陣接一陣疲憊感。除了身體上的變化,還有思想上的,現在自己有些注意力不能集中,長長對一件事思考著就不覺會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小動作,對於把思考當飯吃的自己來說,非常難以接受。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丹青還托鑄造殿給自己打造了一把輪椅,在自己看來,這把椅子多少有些嘲諷。要是沒有上次的密藏之行,這會應該快突破到靈將了吧,自己也該下山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就將下山給秀兒姐報仇了,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福生抬起頭看向星空,兩個眼神逐漸空洞,依舊努力在按捺胸中的煩躁,好像自己雖然知道路在前方,但就是第一步不好邁出去。
福生在一刻好像品嘗到了人生百味,沒想到竟是如此猝不及防,又是如此難以下咽。
“畜生,原來你在這兒!”趙脫兔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脫兔師姐找我有事?”福生收回澎湃思想,看向趙脫兔。
“來看看你。”趙脫兔走到福生後麵,給福生按上了肩膀。
“我有什麼好看的。”福生輕聲說道。
趙脫兔聞言低下頭,把福生的下巴向上一抬,趁著月色打量起福生的臉龐。
“還挺好看的,之前太像小孩兒了,現在看著成熟了。”趙脫兔雙眼快速掃過福生臉龐,最後停在福生漆黑的眸子上。
“是老了,隻不過之前肉身強壯一些,這才沒有太過衰老。”福生看著趙脫兔的大眼睛,最後把目光停在了紅唇之上。
“老了也好看。”趙脫兔抬起一隻手,輕輕撫摸福生的臉龐,如柔夷的食指劃過福生的鼻梁。
福生看著趙脫兔近在咫尺的臉龐,呼吸有些急促了起來。
“脫兔師姐。”福生輕聲說道。
“恩。”趙脫兔俯下身,兩個臉龐靠的更近了。
福生感覺趙脫兔的呼吸已經拍打到了自己臉上,清香入鼻之後,整個人有些心曠神怡。
“咳~”
就在趙脫兔將臉龐再向下移動的時候,一聲輕咳從小院門口處傳來。
趙脫兔如觸電般站直了身體,快速收回了放在福生臉上的手,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趙陽,俏臉兒感覺火辣辣的。
福生則有些心虛地抿起了嘴,目光有些躲閃。
“我跟福生有話要講。”趙陽走進小院兒,目光有些清冷地看向福生。
趙脫兔趕忙溜了出去。
福生轉動輪椅麵相趙陽,起身行禮,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剛才已被驚得一身冷汗。
趙陽見福生的身形仍有些佝僂,虛汗滿額,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些,說道:“怎麼想的?”
福生有些糾結地說道:“一時鬼迷心竅了。”
“鬼迷心竅?”趙陽看著福生,“人老了,勇氣也丟了?”
福生低頭看著地麵,不知該說什麼。
趙陽看了一眼門口,見丹純正端著冒著熱氣湯藥看著自己,隨即看向福生,頓了一下,輕聲說道:“早點做事,事情就早一點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