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兒子。”
裴渡醒來後,就有人對他說了這麼一句。
他覺得荒唐。
他不過是趁清晨出來遛個狗,半途忽然感到一陣頭暈昏倒了,他今年才十八歲,和音音都還沒有孩子。
真要有,也不可能這麼大。
裴渡環視一圈,聲音冷淡:“我的狗在哪裡,麻煩把它還給我。”
他已經出來很久,音音該醒了,他還要回去給音音做早餐。
“我真是你兒子。”
從剛才到現在,書令晨那顆澎湃的心就沒平靜下來過。
“狗好好的在車裡呢,醫院不讓帶寵物進來。”書令晨把人攔住,他看著麵龐清雋,眉眼間還帶著絲少年氣的年輕男生,語氣有點著急:“老裴,呃不是——”
“小裴?”他試探性改口:“你該不會又失憶了吧,我書令晨啊。”
“我不認識你。”
裴渡漆眸內儘是疏離的陌生。
陌生到書令晨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認錯人了,這人隻是恰好和他爹長得很相像,神態和給人的感覺也一樣,而已?
“爸爸……”
旁邊的裴慕音早已淚流滿麵。
如果說書令晨還處於猶豫搖擺中的話,那麼裴慕音就直接確認了,眼前這個人就是爸爸沒錯。
是幫她擦臟手,帶她去踩水坑,陪她玩捉迷藏的爸爸。
“我是慕音。”
多出一個“兒子”不夠,還要再來一個“女兒”。
裴渡眉心攏起,不管這是惡搞遊戲還是什麼,他預備報警處理。
可當視線落在女孩子那雙含著淚光的眼睛上時,他微頓住。
“小裴,我們真沒騙你,你看——”
書令晨機智地掏出手機,亮出自己的屏保。
“這是我們畢業考結束,班級聚會那晚你來接我們,我喝醉了,我媽在車上給我們拍的照片。”
裴渡持疑的目光下意識投向那張照片。
照片中的兩個人對準鏡頭齊齊豎起兩根手指比耶,右邊是麵前這個自稱是他兒子的男生,而左邊臉上帶有淡淡笑意的人……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手機上顯示的年份與日期。
書令晨又解鎖屏幕,露出裡麵的壁紙:“還有這張,是我們四個人去年暑假在那棟避暑彆墅裡照的。”
裴渡一眼就看到了合照裡的其中一人。
是音音。
“這個,就是我媽。”
裴渡明顯的停頓被書令晨捕捉到,他眼睛當即一亮,指著照片中的書舒道:“小裴你如果還是不相信,那你等會兒的,我媽馬上到。”
話落。
書令晨的手機就響了,他趕忙接起。
書舒從機場打了個車過來,她拖著小號的行李箱,雙腳帶火似的衝進醫院。
“我到三樓了,哪個病房?”
“在0318——”書令晨說話的聲音出現在手機之外:“我出來了,噯這裡,回頭,媽我在你後麵。”
轉過身。
書舒看見了揮手的書令晨,她邊放下手機,邊罵罵咧咧走過去。
“書令晨我跟你講過多少遍啦,開車給我小心點小心點。”書舒上上下下打量書令晨,聽上去責怪的話,語氣裡全是關心:“確定沒有哪裡受傷?”
“沒。”書令晨攤開雙手,轉了一圈展示道:“我和妹妹都好著呢。”
親眼確認人沒事,書舒才徹底鬆了口氣。
“那你在電話裡又說情況複雜?”書舒有個不太妙的猜測:“書令晨,你不會是把彆人給撞壞了吧?”
“沒有,我……”
“音音?”書令晨的話被一道男聲打斷。
書舒心跳直接空掉了一拍,有股電流從她的頭頂一路散發到她的四肢。
麵前的書令晨讓開,露出身後的人。
那瞬間。
書舒整個人定在原地,她覺得眼前的畫麵又是幻覺。
直至,她被牢牢給抱住。
“音音,你來找我了嗎?”認為是幻覺中的那人俯下後頸,無比熟稔地埋在她的肩膀上,他聲音歉疚,說:“抱歉,我遛大福的時候迷路了,你是不是在家裡等我等了很久?”
不知過去多少個六十秒,書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啊,確實有點久。”
書令晨的行車記錄儀拍攝的視頻中顯示,裴渡和大福就好像是憑空出現在大馬路上的。
很匪夷所思。
然而經曆過死而複生的書舒看著麵前年輕了許多的裴渡,還有趴在腿邊,完好無損正吐著舌頭的大福,隻魔幻三分鐘,就坦然接受了。
畢竟,還有比這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且書舒確定了一件事。
這次裴渡不是失憶,而是他是十八歲的裴渡,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們談戀愛那會兒。
書舒低頭,看向自己從醫院出來起,被裴渡牽住就沒放開過的手,她目光轉移到他的右手腕上,伸出指尖撫了撫。
那裡光滑一片,沒有疤痕。
若有所思片刻,書舒眨了眨眼。
“裴渡,如果我說,其實我們穿越未來了,來到了十多年後的世界。”她指了指對麵的書令晨與裴慕音,說:“他們是我們的兒子和女兒,你信嗎?”
書令晨不禁瞪大眼,隻覺得書舒的說辭扯到家了,他好歹是又亮照片又給出實質性證明的,這裴渡要是能信就有鬼了吧。
下一秒。
他就看見他那個年輕了的爹隻怔了下,然後說:“原來是這樣。”
書令晨:“???”
不是,這就信了嗎,一點質疑也沒有,為什麼感覺好不服氣啊!
裴渡轉過頭,看向書令晨和裴慕音的眼神裡,所有警惕與漠然如同化開的冰塊般消退了,然後眸底冒出一簇欣喜來。
“我和音音,結婚了?”
以裴渡的慣性思維,有孩子的前提是結婚。
“……應該是吧。”書舒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她麵不改色地說:“我就比你早兩天穿,知道的情況也不太多。”
裴渡眸光溫和,溫和中還帶著絲隱隱的羞赧:“我和音音的孩子…長得很好看。”
從訝異到接受總共不超過兩分鐘,就因為書舒的一句話。
書令晨看得那叫一個瞠目結舌。
他頓時有種他爹和他媽談戀愛時肯定被他媽忽悠過不少的直覺。
原本約定好出去吃的晚飯沒有吃成。
這是裴渡和孩子的“初次見麵”,他想要給孩子留下一個關於父親的好印象,就決定親自下廚,做一頓好吃的飯對於他來說輕而易舉。
書舒在這兒住的地方就在倆崽的隔壁棟,因為她要回來,書令晨和裴慕音在昨天就先過來把零食櫃和冰箱給填滿了。
裴慕音不是第一次吃爸爸做的飯了,但拿起筷子吃到第一口,她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怎麼了?”裴渡忐忑詢問:“是味道不好嗎?”
“不是的。”
裴慕音用力搖頭:“好吃,很好吃。”
為了配合媽媽,女孩子甕聲甕氣地說:“就是……爸爸做的飯好吃到哭了。”
不管是以前的爸爸還是現在的爸爸,記得他們或者不記得他們的爸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爸爸回來了。
聞言,裴渡微微失笑。
隨後他湊到書舒耳邊說了句什麼。
他說:
音音,女兒很可愛,好像你。
裴慕音見過爸爸許多麵。
相處時耐心的樣子,溝通時可靠的樣子,工作場上淩厲專業的樣子。
但她還從沒有看過爸爸戀愛時的樣子。
飯後。
書舒去廚房切水果,裴渡跟上去,自然地接過了書舒手中的削皮刀,見書舒準備要出去,立馬直勾勾看著書舒,頗為認真地問:
“音音不陪我嗎。”
書舒坐下,裴渡才心滿意足了,然後每削兩下水果,他都要抬頭看書舒一眼。
客廳裡。
大福不亦樂乎啃著新買的牛肉乾磨牙棒。
書令晨和裴慕音兄妹倆躲在沙發後麵偷看。
裴慕音五指張開,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臉,但露出亮晶晶的眼睛。
她驚奇地感歎。
原來,爸爸和媽媽談戀愛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呀。
滿心滿眼都是媽媽,看著媽媽時眼中的情緒隻能夠用熱烈和黏糊來形容了,真是相當的……不含蓄。
書令晨和裴渡失約的那款遊戲,推遲大半年,終於是一起玩上了。
書令晨發現他年輕時候的爹玩遊戲竟然也玩得很厲害。
兩個麵容如出一轍的人盤腿坐在電視機前,配合度超高,贏下一把又一把遊戲,直接玩了個儘興。
窗外天色漸漸由深藍變為深黑。
裴慕音扯了扯書令晨的袖子,提醒道:“哥哥,不早了,我們明天還要上早課。”
“啊,我沒——”話到嘴邊,接收到妹妹暗戳戳眼神的書令晨瞬間開竅,當即放下遊戲手柄;“對對,早課早課,妹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們得回自己公寓了。”
“小裴,咱們今天就玩到這裡唄?”
裴渡:“好。”
書令晨和裴慕音離開,快走到玄關要換鞋子,書令晨又噔噔噔跑進來,一把抱起書舒懷裡的大福。
“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見麵,但是經過幾個小時的相處,我和福子已經處得非常不錯了,我宣布,山無陵天地合,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我就先把它帶回我那兒了。”
沒等書舒吱聲,書令晨雙臂夾著懵逼的狗,甚至還抽空撿起它的磨牙棒,連狗帶零食一塊兒打包,帶著妹妹火速關門走了。
安靜的客廳,隻剩下書舒和裴渡兩個人。
“臭小子,誰教他這麼用詞的。”
還山無陵天地合,書舒起身去拿遙控器關電視時小聲吐槽。
“剛才好像說得不夠全麵。”裴渡輕抿了下唇角:“不止女兒,兒子也很像音音,一樣可愛。”
書舒眯眼:“我怎麼感覺這句裡的可愛非前句裡的可愛呢?”
“很晚了,該睡覺了。”裴渡沒有繼續接話,話鋒一轉,直白問道:“我和音音睡一個房間嗎?”
“……”按照書舒的說法,以裴渡的視角來看,他們這會兒還在談戀愛,感情非常好,隻要待在一塊就都是睡在一起的,書舒捏了下手指,遲鈍地點了下頭:“昂。”
這是表示“對”的意思。
然而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裴渡卻仍舊坐著沒有動,他一雙漆黑眼眸,靜靜地看著書舒。
隻三秒。
書舒就明白了,裴渡問出這個問題的目的,是在套她話。
果然。
裴渡:“音音騙我。”
被拆穿了。
但書舒並不太意外,她編的那幾句話漏洞可太多了,完全經不起推敲。
是從一開始就起疑了吧。
方才打遊戲時,裴渡看似不經意的問起書令晨“他們”現在在哪裡,書令晨轉了下腦子,說年長版的他們去國外度假了。
裴渡又問,為什麼沒有在家裡看到結婚照之類的東西。
書令晨又說:“因為……因為你倆又不是在這座城市結婚的,隻是為了陪我和妹妹上大學才在這兒買了房子,咱真正的家在安市呢。”
憑心而論,書令晨這個回答也能糊弄得一時了。
可關鍵是,無論是十八歲的裴渡,還是三十六歲的裴渡,都是妥妥的人精,怎麼騙得過他。
“好吧。”
書舒承認了。
她以為是自己編的“穿越未來奇聞”被戳破了。
正思忖著該怎麼去和裴渡解釋,他們有兩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孩子這件事時。
她聽見裴渡低落地開口:“其實,我和音音已經分手了,對嗎。”
嗯?
書舒愣了秒。
她以為他的質疑會出現在倆崽身上來著。
裴渡走到了書舒麵前,拉過她身側的手,手掌張開,十指相扣,扣住她的手。
“我們應該很久沒有牽過手了。”
裴渡看向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接著再前進一步,下巴輕輕擱在書舒肩膀上,用和以往一樣的姿勢,摟住書舒。
“很久沒有擁抱過了。”
裴渡複又抬起頭來,對上書舒的眼睛,靠她很近。
這個距離——
裴渡視線落在書舒的唇上,幾秒後,他垂眸俯下身,慢慢朝書舒壓低。
書舒眸光滯了瞬,不過沒躲。
但裴渡在觸到書舒的前一刻停下了動作,與此同時的還有,他放開了書舒,也鬆開了書舒的手,後退兩步。
退回到不再屬於親密範圍內的距離。
“也很久,沒有接過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