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鈴響起。
在操場散完步,三個人回到競賽班所在的多媒體階梯教室時,其餘同學到得都差不多了。
書舒和裴慕音同桌。
書令晨則輕車熟路地回到自己後排角落裡的座位。
他每天的學習流程就是晚上在大家上課的時候,他默默地寫各科作業,遇到不知道的題目時,放一邊,等老師宣布競賽課結束留下的二十分鐘交流時間,求助媽和妹。
書令晨解決作業的速度已經隨著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加快。
今天,他距離到交流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就寫完了作業,等的間隙掏出媽媽還給他的單詞,用默寫的方法來背誦。
恰好背完一頁,就下課了。
書令晨拿著沒寫完的題和草稿紙徑直去找書舒。
為什麼沒有去找妹妹呢,因為妹妹“檔期”太滿了。
裴慕音是年級第一,上了幾天課,大家都發現女孩子的脾氣好到不行,誰去請教她問題她都耐心的回答,後麵就直接熱情的排起了長隊。
也不會白請教,第二天上課時,裴慕音的書桌裡都會被放進各種小零食,不止,就連走在學校裡,碰見了,都要跟她笑著打招呼。
一口一個,慕音同學。
妹妹交到朋友,書令晨看著挺欣慰的,就不去打擾了。
而書舒為什麼沒人找呢?
大家不知道咋傳開的,說書令晨是憑“關係戶”進來階梯教室的,他小姨即書舒要監督他學習。
有眼力見的,就都自覺把書舒的交流時間留給了書令晨。
然而,有有眼力見的,就有沒有眼力見的。
書令晨手裡的筆沒拿穩,滾落到地上了,等他撿起來再次抬頭時,就看到書舒的課桌前多了道身影。
還是,老熟人。
時津。
…
看見時津的書舒也是意外一揚眉。
上競賽班這段時間,時津也不是獨來獨往,1班年級第二的班長性格周到,也有不少人慕名過去問問題。
但書舒跟他沒什麼交流。
時津走過來,說,方才臨下課前老師布置的那道競賽大題,他解到一半,就卡住了,詢問書舒有沒有做出來。
五官周正的男生聲音溫和有禮,沒有任何令人不適。
伸手不打笑臉人。
書舒低頭掃了眼自己已經做出來的答案,就問時津,是哪裡卡住了。
“這裡。”時津便把他的作業本遞到書舒麵前,說:“麻煩書舒同學了。”
時津在問問題,書令晨自然就在後麵等,雖然之前和時津有點“過節”,但那都過去了。
他堂堂火雞仔寶寶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一分鐘過去,嘖,好久啊。
兩分鐘過去,嗬,兩百年了吧。
兩分半……
書令晨拳頭硬了。
好在在第三分鐘的時候,時津問完走人了。
算你小汁命大!
書令晨掃了眼時津離開的背影,然後搖著尾巴把自己的作業放到媽媽麵前。
二十分鐘,哦不是,十七分鐘的母子溫馨教學時間結束。
書舒誇:“我們火雞仔寶寶現在是越來越一點即通了嘛。”
書令晨傲嬌地哼了哼,身後尾巴呈螺旋槳式。
…
本以為時津來向書舒請教問題是偶然事件。
誰知,第二天,他又會在老師宣布下課之後,拿著作業本來找書舒,從一開始某一節點卡主的請教,變成了兩個節點,三個節點,最後甚至就書舒的答案討論去自己不同的解法是否可行。
然後,書令晨的溫馨母子時光也就從十七分鐘一點點銳減。
十五分鐘,十分鐘,五分鐘!
偏偏這本身就是老師專門留出的交流時間,同學之間互相請教屬於正常,不好說什麼。
於是,書令晨隻能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一邊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時津,恨不得將他後腦勺瞪出一個大洞,一邊用圓珠筆在草稿紙上寫下誓書:
「狗東西時津,王八蛋時津,奪我o之仇,毀我溫馨親子時光之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仿佛字字泣血!
……哦泣筆芯水,他好像太用力,把筆給弄壞了。
眼見今天僅剩下的五分鐘又要腰斬,書令晨叔可忍,嬸兒不可忍,蹭地站起身來,氣勢洶洶的走過去,臉色陰惻惻地看著時津,問:
“你自己沒……小姨嗎?!”
時津沉默了會兒,回答:“我的確,沒有小姨。”
書令晨兩眼一黑。
…
回去的路上,書令晨坐在車裡,渾身叫做鬱悶的火冒出來都夠養活三個邪劍仙了。
第三天,下課鈴響起,時津叒拿著作業本過來找書舒,隻不過這次沒等時津開口,書舒就說:“時津同學,你彆再來了,我懶得回答。”
時津微愣,沒有想到書舒直接開口拒絕了她。
人與人之間的交涉向來是複雜的,時津感覺得到書舒不想再理會自己,但他以為,他會從書舒口中聽到比較委婉的說辭。
譬如,時津同學不好意思,我今天自己的題也沒做出來,你可以換個人請教,老師或者是其他同學。
然而書舒是說,她懶得。
直白,又乾脆。
時津曾是夢中女主的兒子,是書令晨的對照組,但現在兩人之間“楚憐”的這條關係線已經斷開,書令晨也被書舒掰回正軌。
書舒對時津沒意見,同時也無感,就如同個陌生人一樣。
但書令晨明顯不喜歡時津來找自己,什麼伸手不打笑臉人人情世故那套都滾一邊去,她永遠站孩子這邊。
書舒眯了眯眸子,毫不客氣地戳穿:“時津同學,你其實根本沒有請教我問題的必要,你純粹,就是想看書令晨難受,對吧。”
女生那雙桃花眼漂亮,卻又帶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能看透人所有陰暗的想法,時津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你在嫉妒他。”
“……抱歉。”
時津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轉身,他快步走出了教室,但又忍不住轉過身,站在暗處往裡看。
就看到書舒在給書令晨批改作業,頭頂的燈照在女生白皙的側臉上,溫柔又專注。
那種氛圍,很溫馨。
是一種對於時津來說很奢侈的溫馨。
…
時津發怔的間隙,一位老師腳步匆匆與他擦肩而過,目光巡視著找到了被眾人包圍的裴慕音,說道:
“裴慕音同學,可以出來下嗎?”
“你的家長找你——”
女老師話音方落,專注講題的書舒和認真聽題的書令晨幾乎是同步看了過去。
同時裴慕音自人群中抬起頭。
她的家長……找她?
這句話對於女孩子來說是很陌生的,以至於在聽到後,她手上握著筆,好一會兒都沒有反應過來。
裴慕音第一時間腦海中閃過的對應對象是因茫然而空白的。
無需思考,就直接排除了奶奶。
奶奶遠在京市,怎麼會方便這個時間點大老遠的跑到安市來,如果是奶奶有事要找她,隻會一個電話打過來,不會大費周章。
所以,那是誰呢?
她的家長,除了奶奶,就隻有……
在困惑地跟在老師身後走下樓梯的途中,裴慕音被後麵僅剩的那個猜想給整愣一瞬。
“老師,請問,是誰找我?”她忍不住出了聲,問這話時心跳都不自覺加快了下。
競賽預備班級的階梯教室在四樓,沒了白日成群結隊學生的熙攘熱鬨,這會兒隻餘下樓外陣陣的蟬鳴。
女老師今日穿的高跟鞋,鞋子踩在樓梯上發出嗒嗒嗒嗒的聲響,與身後女孩子帆布鞋輕輕的腳步聲一同回傳在空曠的樓內。
聽見裴慕音的問句,她邊注意腳下避免踩空崴腳,邊口吻隨和地回答裴慕音:“是你的爸爸噢。”
“……”
等女老師走下一層樓的台階,才發現,那道帆布鞋腳步聲不知何時停住了,她疑惑著轉過頭看去,看到女孩子整個人怔在原地。
“慕音同學?”
“……老師,不、不好意思,您剛剛說,誰?”
女老師無奈輕笑下,重複了遍:“是慕音同學的爸爸哦,他已經在辦公室裡等你了。”
…
是爸爸。
來找她的家長,是爸爸。
女孩子滿腦子震驚懵然地轉著這條信息,最後剩下的一層樓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完的。
老師說,辦公室,她的肢體就本能地左拐,要向教師樓走去。
剛走兩步——
“慕音。”
一道沉磁耳熟刻意放緩卻又久違的男聲響起,久違到連空氣都跟著寂靜了幾秒。
“……”裴慕音怔怔地側頭。
教學樓台階下,綠化帶前,男人黑衣長褲,身高體闊,哪怕如此簡單的裝束,身處在這尋常的背景裡,身上那抹上位者冷刻疏離的氣息依舊清晰明了。
走廊的燈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冷清臉龐上,黑發下,那雙一貫似有冬日冷感的深瞳漆眼,此刻以自己極大限度溫和地朝裴慕音望來。
見家長自己先找了過來,女老師有眼色的離開了。
“……抱歉,慕音,打擾你上課了。”裴渡聲音有絲啞,儘管要說出口的話是經過他反複打磨措辭過的,卻仍舊緊張:“可以,聊一聊嗎?”
然而沒得到女兒回應。
裴慕音就像是沒有聽見裴渡的話一般,卻徑直地朝裴渡走了過去。
一步一步,走的過程中,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裴渡,直至走到裴渡麵前,停住。
隻見女孩子抬手,伸出一根白皙的食指,小心翼翼地靠近裴渡,戳了戳裴渡的手臂,大概是得到實感的反饋,繼續又再戳了戳。
“……哇,是真的。”
她頗為神奇地小聲感歎了句,是以為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那種小聲:“不是幻覺。”
“……”
感覺到從手臂上傳來的女兒手指戳戳所帶來的細微觸感,裴渡先是怔了下。
旋即男人漆眸因女兒的舉動被可愛到而自覺彎了下眼尾,莫名有些酸澀,低聲,應道:
“嗯,我是真的。”
然後下一秒,女孩子臉上的表情變了,慢慢凝固住,她仰頭看著著裴渡,一雙桃花眼水潤的忽閃忽閃,從起初的好奇,逐漸變化成了不敢相信。
裴渡再次詢問:“慕音,願意和我聊聊嗎?”
和裴慕音的轉校手續一同抵達三中的還有一筆體育館建蓋的巨款。
捐贈手續交接時,是校長親自出麵的,本想當麵同裴慕音的家長言謝,但當時對方隻匆匆來了位助理。
今日總算見到本尊,竟是位如此年輕的卓越企業家,校長聞言趕來本想熱情接待一番,周至婉言道裴董隻是過來看女兒,請求不用興師動眾。
校長哪有不依的道理,熱情地將校內專門用來接待貴賓的休息室開了出來,提供使用。
周至把門闔上,守定在門口時,門內的裴渡正在拆一根奶茶的吸管。
他拆得很有分寸感,扯掉下半截,戳破奶茶紙蓋後,將上半截再扯掉,這樣就不會接觸到吸管。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掌把奶茶推至女兒麵前,不僅有奶茶,茶幾上還擺著三塊甜點。
但坐在沙發上的裴慕音無論是奶茶,還是甜點,都沒有在意,她始終盯著裴渡看。
“怎麼了?”裴渡眼睫微動,是藏不住的緊張:“是我的臉上,有東西麼?”
裴慕音搖了搖頭,隻聽見女孩子聲音軟糯,眼眸亮晶晶的,認真而又希冀地小聲問:“爸爸,你是想起來了嗎?”
一句話,險些讓裴渡繃不住,身側手掌猛然收緊成拳,冷白的手背有淡青色脈絡鼓起。
其實很多東西在方才第一麵時無需再求證就已經瞬間得到證明。
女兒看向他時目光中的情緒,有神奇,有驚訝,有不敢相信,卻唯獨,沒有厭惡。
女兒不討厭自己。
這一認知的確認後一陣狂喜與激動湧上裴渡心頭,可緊接著,這股情緒就驟然冷卻下來,讓人周身泛涼。
女兒不討厭自己,卻認為自己討厭她,不想要見到她。
以至於自己主動來找她,讓她不可置信地以為自己是恢複了記憶。
“我並沒有恢複記憶。”裴渡吞咽了下,才艱難地回答:“在驚訝我怎麼會過來這裡?”
女孩子遲鈍且乖巧地點了下頭。
裴渡彎唇,忽然指了指三塊甜點:“要不要嘗一口,看味道有沒有變?”